绿皮火车

火车开动了，耳边能听见呼呼的风声。我贴在车箱外，紧紧地抓住扶手，隔着车门的玻璃朝里边大喊：叫人，叫人，开门。里边的乘客惊诧地看着我，他们一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女版蜘蛛侠。哦，那时人们还不知道蜘蛛侠，估计所能想到的就是铁道游击队的飞虎队吧。

我哪是这般的神勇之人，当时的我已吓得要魂飞魄散了。

十多分钟前，我从下乡插队的村里步行十多里路，到了这个村庄名字命名的小车站。从这里我要赶上最后一趟慢车，去省城探家。

我来得迟了些，长长的绿皮火车已经横亘在那里，挡住了我去站台的路。火车就在跟前，我却上不去，急的我几乎泪下，不知如何是好。一位车站上的老工人见我这样儿，便给我支招，让我从火车没开门的这一侧爬上去，站在踏步上，抓住扶手。

“一定要抓紧啊，车开起来就会有人给你开门”，他说。于是，我就这样了。

后来，乘务员来打开了门，我进到车里，惊魂甫定，后面的事我反而记不太清了。但肯定的是，那位乘务员一定不客气地教训了我。

其实，当时的车速并不快，那时的火车分快慢车，快车小站不停。我爬上去的车是大小站都停靠的慢车，跑不起来，加之刚刚起步，估计当时时速也不会超过10公里。

绿皮火车速度虽慢，但威风八面。尤其火车进站时，更是让人心激动。当远处响起一声高亢彻空的汽笛声时，站台上的乘客齐刷刷地将脸转向汽笛鸣起的方向，咣咣当当，咣咣当当，轮毂和铁轨奏出的巨大交响，仿佛大军压境，脚下的站台都在颤动。

在巨大的喘息声中，火车停稳了。月台上沸腾起来，扛包的，挑担的，拖儿带女，向各节车厢的门口，确切的说还有窗口，蜂拥而去。

人们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地，仿佛一场闪电战般地挤进一个个绿色的铁皮空间。还没来得及站稳，咣当一声，火车开动。

绿皮火车没有空调，没有暖气。风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如果靠近车头，常常会闻到燃煤机车的煤烟气味。所有可站立的空间全都被人占据了。

火车咣咣当当地行进着，刚才还分秒必争的时间，接下来却是那么的难以打发。

那时出行，我都会带上一本书。如果运气好买得到卧铺，我一般愿选上铺。躺在高处，稍微地远离一下喧闹，看一会书，睡一会觉，肚子不饿是不会下铺的。

若在站无立锥之地的硬座车厢，书是不太能看的了。但也有打发时间的办法。很多人在旅途上会带上一副牌。随时起意，便可招呼四座打上一把。一般牌之邀约不会落空，因为人们闷得正难受呢。

把行李卷或旅行包拖过来，放在两排座位中间，就是一张牌桌。一种打法，都有些不同的地方花样。稍作统一，牌局就开始了。

打牌的人吆三喝四，招引着周围一大圈儿的看客。人们趴在座椅背上观战。有时看牌的比打牌的还激动。打累了的人就会顺水推舟，把位置让给跃跃欲试者，一番腾笼换鸟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车轮大战。

我曾看到几个农村大嫂，盘腿窝坐在车厢一端洗手盆下面逼仄的小地方，地上铺一张报纸，有说有笑的打牌。她们笑得爽朗，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身处憋屈。

旅途之人会给自己找乐，让行走缓慢的时间不再难挨。

有句俗话，穷家富路。是说出门在外，不要亏待自己。在讲求实际的老百姓那里，不亏待自己就是不亏待自己的肚子。

在旅途漫漫的绿皮火车里，吃，从来就不只是饥饿时的所为。

立无可立的车厢里，乘务员还是会不畏艰阻地推着食品车走上几趟。他知道，在车上，人们更需要吃。满地的瓜子皮，踩上去卡兹卡兹响，证明他是对的。

人们对所经之处的吃食特产门儿清。车停一站，车窗打开，旅客们纷纷探出头，伸出手臂，手里攥着早已准备好的钱，招呼车站上已挎着篮子等在那里的小贩们。小贩篮子里装着此地的特产。据我观察，烧鸡最受欢迎，烧鸡中名鸡很多，什么扒鸡，熏鸡，叫花鸡，口水鸡，烧鸡们仿佛专为旅人而来。

车上我一般不太爱吃东西，因为没有水洗手。小贩的鸡也不敢买，怕一不小心吃坏肚子。

但烧鸡面前，勇者大有人在。小贩们在窗外跑前跑后接应不暇。

绿皮车的座位像卡座。面对面的座位之间，一张不足半个平米的小桌上堆满食物。座位上的人开始进餐。这个时候，你不吃倒是没人劝你吃，但你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到之处，都是正在咀嚼的嘴。为了避免尬坐，你可以把眼转向窗外，或者闭上眼装睡。但是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撩拨你的胃。这时就得吃了。大家吃你也吃，画风才能和谐。

旅途上的人对吃从来不厌其多。胃和嘴的满足让人暂时忘却身处一隅不得舒展的困苦。

如今，绿皮火车已几近绝迹。前几日，报上看到，说我所在的省份，某一山区还保留着一趟绿皮小火车，穿行在青山绿水之间，为户外运动的驴友所钟爱。我打算，在某个时间也去乘坐一下这趟车，看看山水风景。可能的话，再买点山货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