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言半纸无多重

作者: 故园风雨刘海亮 | 来源:发表于2019-03-10 11:54 被阅读11次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唐 杜甫

            二月里来,依旧最是斜阳留不住,而刬地东风,仿若情窦初开的处子,一日一日愈加温婉娴淑,在旅人的眼中,这个世界,从来不曾如此仪态万千,又五味杂陈。

            湖水渐渐清涨,大片大片的枯苇已生新碧,如果此时此刻到山里走一走,胸间久结的块垒便会猝然崩坍——等什么桃杏呵,迎春花们正绽放得如火如荼,自来天地革命,独以舍生忘死者为始。陈蓬姐《寄外二首其二》有句,“休言半纸无多重,万斛离愁尽耐担”,平素即是个不应景的性子,本该和光同尘,又动哪门子梁园之悲呢。鸥鸟们倒毫不介意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时而孤标投掠,时而啸聚翔集,更兼漫山遍野的鹧鸪声声,间或一两只微小的昆虫跌跌撞撞,教人如何能波澜不兴,熟视而无睹。

            巴西著名作家保罗•柯艾略在他的经典寓言式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慨言,“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这就是世上最大的谎言。”芸芸众生者,到了人间失意身陷泥淖,最喜欢把所有罪名一股脑儿推给“命运”,“上帝”若是稍有尿性,不知要被气死多少回。一如当年唐玄宗听孟浩然吟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愤懑不平地回怼,“卿不求仕,而朕未弃卿,奈何诬我?”看来玄宗也是个耿直哥,但孟大诗人的调调确实怨妇体。所以,年年春心浩荡不可方物,年年山光水色各有旖旎,谁也不曾欠过谁,谁也不曾饶过谁。

            每每在山野间徘徊,信马由缰的步伐极是正解。什么时候邂逅一个坐在草地上鼓弄萨克斯的落魄文青,什么时候昂然漠视路边长凳上小男女的卿卿我我,什么时候系一系鞋带儿,什么时候辨香识色晤一晤蝴蝶……甚再意趣横生,到山腰的葡萄园外小小伫立,你看那苍狗跳墙,黄鸡啼树,矮小的灌木摇遥曳曳,到了主人家身影佝偻着出现,警惕地瞥上一眼,才悻悻然顾一顾谷底的水泥桩子,无声嗫嚅,唉,葡萄,葡萄!回身远遁。作为一个不入流的诗者,往往在春天,总是想起海子,特别是在这峰峦叠嶂云卷云舒的壮阔关头。

            有关献给海子的冠冕,可谓太多太多。有关泼向海子的脏水,可谓太多太多。“海子”这个称谓的“内涵”,恐怕早已被消费得面目全非。死后哀荣,到底幸耶或者不幸?一方面是莫名地神化,一方面是恶意地攻讦,其实不过是一体两面,用来渲染自己的卑鄙手法罢了。对于一个诗人,对于一个亡者,最好的纪念是读一读他的分行,问一问自己的内心,海子不是哲人,况且哲人都要经受历史的钩沉。二月(农历)里来,恰逢海子逝世三十周年,便用海子的一首《讯问》聊以为记,“在青麦地上跑着/雪和太阳的光芒//诗人 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一种愿望/一种善良/你无力偿还//你无力偿还/一颗放射光芒的星辰/在你头顶寂寞燃烧”。

            与生俱来,无力偿还的岂止于“麦地和光芒的情义”!便因此而自戗么?便因此而一笔勾消?一位作家朋友感喟,总以为爱好文字、艺术之辈,皆应修身养性,德高望重,怎么越是点数,越是些欺世盗名道貌岸然者呵。没有什么可惊诧,天赋意趣,不分善恶,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一个人的爱好与才能,与他的德行高下,本就丝毫不搭。不然,是不是也给秦桧汪精卫们翻一翻案?因此神游万里回来,再看海子,诗歌的成就当是一面丰碑,至于生活若干,却是一塌糊涂。数载以前,有人相约去祭奠海子,当时便婉拒,朝什么“圣”,拜什么“神”!见了他更弱的父更弱的母,难道不肝肠寸断无比凄凉嘛。

            “春天, 十个海子全都复活”。是呢,到山脚下的湖心亭里坐一坐,老年乐舞团正在进行最新的排练,背后松涛柏浪,青草的芳馨悠悠弥漫。一个小孩子挤在父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显摆”,“爸爸,爸爸,我跟妈妈去博物馆了。”“父亲”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又补充道,“爸爸,爸爸,博物馆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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