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蝶花开

发苍齿摇，步履蹒跚，白头山下，共白头。

白头镇，因附近大山而得名，山顶积雪常年不化，被称作白头山。今日小镇上有一桩喜事，徐郭两家结亲，两家是本地的大户人家，当年就为腹中的两个胎儿指腹为婚，徐家的公子如今在京城太医院任职，为了这桩亲事特意赶了回来，两人郎才女貌，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自是一段佳话。

新房之中，一位少年双目含情的望着坐在镜前的那位姑娘，姑娘樱唇微启难掩羞涩。媒人把手中的木梳递到了徐少爷的手中，让他给郭姑娘梳头，轻梳三下，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放下木梳，徐少爷从怀中拿出一根发簪，给她戴到了头上，郭姑娘看着那发簪，想起了他曾说的话“徐家有双宝，一是医术，二就是这寒玉簪，这发簪是我徐家给儿媳妇的”，想到这里不禁的面颊微红。

三拜成亲，郭姑娘也成了徐夫人，两人婚后不久就回到了京城，徐少爷依旧在太医院。青丝白发，簪绾年华，三十年的时间，转瞬而逝，老皇帝驾崩，政权纷争，徐少爷也沦为政治的炮灰，被贬回乡，徐郭两家亦受到牵连，家道被迫中落，无奈，夫妻二人只得经营着一间小小的药铺，徐太医也变成了徐郎中，两人，日子虽不富足，却也满足。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年，眼看又要到大雪封山之时，家中所存药材不足，徐郎中打算趁山路未封，进购采集一批药材，如果可以采到好药，贩卖出去，也可以贴补家里，于是打定主意，徐郎中就准备收拾行囊，告诉夫人自己要进山收药，徐夫人听完，虽知道山路崎岖，但家中以此为生，收药也是常有之事，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焦灼，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也只是仔细叮嘱，便替徐郎中收拾好干粮盘缠，当晚，徐夫人把头上的寒玉簪递给徐郎中，“这发簪我带了三十年，本想着咱们孩子娶亲那天交到他夫人手里，只是这次你出远门，我不知为何心绪不宁，你把它带在身边，就好像我一直在陪着你吧，还有，你好酒，在家还好，路上可千万不许饮酒，早去早回”说完就把发簪放到了行囊之中，徐郎中笑道“这老太婆，越老越唠叨”转天临出发之时，徐夫人拿出一个荷包，放到徐郎中袖子里，说到：“山中多虫蚁，这个可以驱逐一些，不要离身。”徐郎中放入袖中收好，又嘱咐了夫人几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就出了门，徐夫人虽然万般叮嘱，却也放心不下，在门口不住远望，直到徐郎中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

进山收药，难免风餐露宿，十多天过去了，徐郎中没有回来，徐夫人以为是路上耽搁，也是常有之事，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徐郎中依旧没有回来，也没有托人带回口信，眼见大雪封山，徐夫人不得音信，只能早晚在门口等候，徐郎中音信全无，这一月之间，徐夫人头发竟然渐渐白了起来，没办法，徐夫人将药铺托付给家人照看，自己按着徐郎中的进山之路寻找，每到一个小村，就到人多的地方挂上一个告示，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村中人看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女人，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却白了头发，都好奇的过来围观，只见一旁的告示上写着：收购药材，醉蝶花，一株百文，旁边画着一株粉白色的花球，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美丽异常。众人虽然好奇惊叹这株花的价值，却也因为无人见过，只得不停地议论，更有人说到，这位夫人，不会是疯了吧。

徐夫人呆了两天，见无人来问，就收起了告示，向其他地方走去，沿途中，只要遇见村子，就挂出告示，但始终无人认得，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夫人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心里也越来越着急。

一天，走到一个小镇，望着远处的大山，心里也越发的难过，这镇子虽然不大，却是进山购药的必经之地，徐夫人把告示挂在一处客栈旁边，住宿的人多，希望也就越大，徐夫人就这样坐在客栈外面，时间又过了三天，她的心里也越来越焦急，由于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加上相公失踪的打击，身体也每况愈下，徐夫人想也许不久的某一天，他们就会相见了。

到了第五天，徐夫人要动身到下一个地方了，她准备吃完手中的馒头就出发，这时，有一个小伙计停下来看了看告示，说到，这不是掌柜的家里的花吗，怎么这么值钱？徐夫人心头一惊，手里的馒头直接掉到了地上，她拽住小伙计，问到：真的吗，不要骗我。小伙计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认真的说到：夫人放手，真的，因为花才开不久，又没有其他人见过，掌柜的也没有铲掉，现在还在后院长着呢。“你说的店在哪里？”小伙计狡黠的一笑，一指徐夫人身后的客栈，就是这里，不过要我带你去，徐夫人听完不禁流下两行眼泪。晚上，小伙计带她偷偷的来到后院，看到几株随风而动的花球，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一丝舒展。看着徐夫人的样子，小伙计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过是几株破花，至于的嘛，和我舅舅一样，都是怪人。徐夫人听到，看着小伙计，这才发现小伙计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竟然好像是京城的人，疑惑的问道：掌柜的是你舅舅，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小伙计靠在墙上，双手一摊：“夫人好耳力，我和舅舅本来是在京城开店，不知为什么，舅舅突然搬到这个小镇子来，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呆，到这穷乡僻壤，对了，夫人，你说的一株百文，这可是七株，您把钱给我吧。”徐夫人掏出钱给了小伙计，叮嘱道，明天白天我自己挖走，你帮我看好了。小伙计连忙把钱收好，拍着胸脯保证，“一株不少的给你留到明天，真是的，怎么不多长出几株。”

清晨，徐夫人来到当地的衙门，击鼓鸣冤，说自己的相公被人谋害了，凶手就在客栈里。县令姓李，是从京城被贬到此，听说是因为太过刚直，李县令虽然怀疑，却也派了两名官差跟随她来到客栈，三人直奔后院，那掌柜的见到公差来了，脸色未变，不失镇定，后院之中，几株花球无风而动，好像在说着什么，徐夫人踉跄几步，手捧着花球，对官差哭诉，求你们仔细搜查，我相公一定在这里。

掌柜的一听要搜查，神色一惊，转身就要跑，被公差一下拦住，他见无路可逃，却也不承认什么。公差四下寻找，不久，在菜地之中，找到了徐郎中的尸体，奇怪的是，几个月过去了，尸体竟然没有腐败，徐夫人一见相公的尸体，扑了过去，抱着他不住的流泪，许久之后，从徐郎中的怀中拿出了一枚发簪说到，这是寒冰玉所制，是夫家祖传之物，虽不能救人性命，却可以保住逝者尸体不腐，手指颤抖的指着那朵花，此花叫醉蝶花，虽有小毒，花种却可驱虫，她亲手制成荷包，收在徐郎中的袖口，一定是掌柜的再挪动尸体埋于菜地的时候，不小心让花种散落，存活下来，由于醉蝶花花期很长，几月也不凋零，所以她才一直计算着日期，不想，竟然被她找到。

说完，徐夫人只觉得自己口中一甜，一口血喷出，昏死在一旁，血落在花上，几片花瓣落下，好像一只只血红色的蝴蝶，围绕在俩人的身旁。

公差带走了掌柜，审讯下来，掌柜的拒不承认，到是小伙计的交代，发现凶手就是客栈掌柜。据伙计自己交代，原来是因为这件事。那日徐郎中收购完药材住到客栈，不小心被掌柜看见所带银两，掌柜就起了杀心，当天晚上，徐郎中和衣而睡，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支寒玉簪，徐郎中心里想着不出五日就可以回到家中了，这么久夫人肯定担心了，睡意正沉，忽然闻到一阵酒香，徐郎中这一路之上并未饮酒，闻道如此醇正的酒香，把簪子放到怀中，就闻香而去了。走到客栈大堂，才知道是掌柜的在此喝酒，掌柜的举起酒杯，“原来徐郎中也爱这杯中之物，共饮一杯如何”，徐郎中闻着酒香，想到还有几日就回家了，就忘记了夫人的叮嘱，和掌柜喝了起来，徐郎中喝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醇”，掌柜闻着酒香说“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名字叫做寂寥”，说完，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满脸惆怅，徐郎中听完，想起自己卷入风波，被贬还乡，勾起了无限的愁思，几杯酒喝完，竟然头晕睡了起来，掌柜看着喝多的徐郎中，竟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掌柜的听完，大喊是伙计诬陷他，李县令惊堂木一拍，“人证物证都在，还敢抵赖，拉下去，秋后行刑”，几名公差走上前来，要把掌柜的带下去，掌柜的冷笑一声“你不敢杀我”，手往怀中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拿出来，公差不由分说就要把掌柜的拖走，掌柜大喊起来，早没有了之前的风度“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是”还没说完，就被公差把嘴捂上了，李县令宣布结案，尸体送还给了徐夫人，虽然案子结了，但是徐夫人还是没有想明白，掌柜的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夫君好酒，小伙计被放了回去，从徐夫人身边走过，看着小伙计，徐夫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嘴里说了一句“京城，还是没有躲过去”，徐夫人带着自己夫君的尸体回乡，一路无话。小伙计回到了客栈，看着这属于自己的地方，放声大笑，走到后院，看着埋尸体的地方，有一块金灿灿的东西，“难道是那郎中身上还有东西，舅舅没搜到”，走过去发现，原来是一块牌子，上面刻着一个“锦”字，小伙计知道舅舅在公堂之上在找什么了，原来是这个，这个到底是什么，让舅舅这么着急，他把金牌放到怀里，走到大堂，喝着他舅舅酿的最后一坛酒，也趴到了桌上，身后出现了两个人影，好像，是衙门的人。不久之后，掌柜的因为杀人被砍头了，小伙计也失踪了，客栈因为无人管理，被衙门接收了，改做了县令的府邸，渐渐地，百姓发现，李县令好像慢慢的也没有那么清正廉明，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客栈杀人案之前，县令真的很公正！

李县令在结案后，回到自己屋内，连忙把整个案件的过程写了一封信，交给亲信，只见信封上写着九千岁亲启，县官看着亲信远去，仿佛看到了自己仕途，又回到了京城。

几日之后，徐夫人带着相公的骨灰回到了白头镇，安葬之后，带着儿子依旧行医买药，只是，那一头青丝，在短短的几月之间，竟然白的和那山顶一样，徐家的儿子，继承了祖上的医术，但是，只是在镇上行医，没有考过太医，也没有去过京城，远离了纷争，每到傍晚，徐夫人坐在门口，望着远处的白头山，心里想着“这山顶的积雪，会消融吗”。

醉蝶花开不为香，片片零落暗忧伤。

白头往事如旧梦，相思当归却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