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诗出自晚唐章碣的《焚书坑》: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这是一首仄起入韵,押平水韵“六鱼”部的七绝。
起句“竹帛烟消帝业虚”,“竹帛”、“业”字都是入声字,整句平仄为“仄仄平平仄仄平”,根据格律诗相对原则,下句平仄是“平平仄仄仄平平”,“关河空锁祖龙居”,仅有“空”字在这里发平声,但是这个位置属于“一三五不论”的位置,对整体平仄关系没有影响,相对原则是符合的。
再根据相粘规则,第三句二四六位置的平仄和第二句相同,但是仄声结尾,所以只能采用“平平仄仄平平仄”,“坑灰未冷山东乱”,完全符合,相粘也没有问题。
末句和第三句相对,自然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刘项原来不读书”,“不、读”二字为入声字,这就是首字不论的相对律句。
整体看下来,平仄严合,格律规范。
章碣比白居易和李商隐都要小,大概和韦庄是一个时期的诗人。这个时期,皇权衰退,战火四起,诗坛反映出来的风格也开始各成流派。有白居易的香山体,有李商隐的朦胧体,有颓靡无物的晚唐艳体,也有承接盛唐中唐风格的正派体,于中唐百花齐放,于晚唐则各自沉沦,随风雨飘摇。
纷繁复杂的诗歌风格中,也有很多文人看到了诗歌的讽喻、讽谏功能的衰退,便开始创作诗歌对自身、对生活进行幽默的调侃和嘲讽。
诗歌本身就是口语化的东西,相对于文字记录的文言文,诗歌是口语的精炼提纯,虽然曾经走向高端,但是要拉下身价就等于返璞归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白居易能够被称为“诗王”的原因,也是晚唐时期打油诗开始出现并形成特殊派别的原因。
诗人们发现诗歌的作用无法再通天,那么就用创作来幽默生活,调侃自己。这正是文人打油诗的生成环境,和完全产自民间的顺口溜派打油诗不一样,文人打油诗和普通诗歌作品,有时候是比较难区分的。
文字浅白是肯定的,但不一定空洞无物。而且我们读完之后,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对事情、景物、某人的态度就在幽默的调侃之中带出。
象李白的《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其实就属于这类非常浅白,也没什么深的内涵的作品,但就是比喻中透着机心,“桃花潭水深千尺”一句,就把整首诗拉得高出普通打油诗一个层次。
章碣这首《焚书坑》很有些盛唐中唐白话诗的味道,理解起来毫无难度,读起来却觉得很有些意思在里面,让读者频频点头。
“竹帛烟销帝业虚,”秦始皇为了统一思想焚书坑儒,伴随着书本竹帛化成青烟消散,“万世帝业”也化作虚幻。
起句感叹,可能是由于某些原因想到这件事,但是没有交代,这是一首纯粹写感想的作品。
“关河空锁祖龙居。”空有雄关大河,也无法锁守始皇的故国旧居、万年功业。
第二句仍然是在发感叹。
“坑灰未冷山东乱,”焚书坑的灰烬还没冷却,山东群雄已揭竿而起。
山东是指崤函之东。一说指太行山之东,为秦始皇所灭的六国旧有之地。
这一句讲焚书坑儒的后果,内容递进了一步。
“刘项原来不读书。”灭亡秦国的刘邦和项羽,他们原来不读书啊。
你不是焚书坑儒吗?结果造你的反,打垮你帝业的人,根本就不是读书人。民心所向,天下鏖战,暴虐必叛,这和读不读书关系不大。
最后一句以议论结尾,借刘邦、项羽二人不读书之旧闻抒发感慨。
其实这个不一定是史实。以项羽的《垓下曲》和刘邦的《大风歌》来看,这两位英雄的诗歌水平都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文字简陋,相对于当时整体文学水平来说,已经非常不易,更何况自带英雄气概。
说刘项不读书是一种假设,看是说史,其实还是借此讽刺焚书的无用和荒唐。
这是以史家笔法独辟蹊径,或者说是用“伪纪录片”来说理感叹。
“焚书”与“亡国”真的有关系吗?其实并没有。诗人在这里把这两件事拉到一起,通过自己的分析层层推进,言辞夸张地讽刺了秦始皇焚书的行为。
关键是我们觉得他分析得还挺有道理的,甚至能从这首诗里面总结出来不同的感想来。
比如要厚待知识分子,要虚心纳谏,广开言路,不做独断独裁的事情。
这种奇特的诗歌写作方法,很类似于当今的吐槽,就好像是“谐音梗”,我们明明知道他在扯淡,可就是让人忍不住莞尔。
这就是高级打油诗的一种,但是这种皮里阳秋,指桑骂槐,口吐莲花,骂人于无形,算是一种天赋,与诗人水平关系不大。
章碣这个人,其秉性必然如此,聪明、幽默、敢骂,让人恨得牙痒痒,还抓不住把柄。
但是政治才能,文化才能却未必出众,所以我们找不到他的更多履历,只知道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中进士,什么时候去世,但是有什么政绩,是没有记录的。
也就是说,章碣就是个很平凡的文人,但是在骂人、讽刺人方面是一把好手。
他的另外一首名作《东都望幸》也是皮里阳秋的骂人之作。
这样的人在乱世中居然能够安然终老(59岁),和唐朝一同过世(905年),只说明一点,他可能除了这个特长,其他方面属实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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