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Y
我叫夏风,是一个已经退休的中国传统男人,一辈子在行政系统里做公务员,老了靠着不多不少的养老金浑浑噩噩度日。我本以为以后就会这样度过,没想到却发生了一件超越科学的事情——在某天早上醒来,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的身体了。我,或者说是我的灵魂,正在以第三视角注视这具衰老腐朽的身体,以及,占据我的身体的另外一个生物。
一
这个生物似乎察觉到我的视角,向我邪魅一笑,缓缓舒展开了身体。我这才发现他也是人形,头上却长了两个尖角——或许叫他小恶魔更合适。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占据我的身体?快滚开!”说到最后一句我已经气急败坏,使出全身力气一拳打向了他。可是,我却好像空气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你就省省力气吧!”小恶魔哈哈大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西法。我来到这里是撒旦大人给我的任务,也就是让我们夺走你身体的意识。但是,为了不让愚蠢的世人怀疑声张以免惊动了上帝,我们会让你们身体活动展现出三岁孩子主导的智商状态,不声不响地带走你们。”
我呆了半晌,随即明白了一切,用颤抖的声音问:“难道,难道,人间根本没有老年痴呆症,而是你们强行占据了他们的身体?”这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我毕生以来积累的科学世界观,我有点头晕目眩,好在是灵魂体,只是左右飘了飘。
“你还不算傻。”路西法突然严肃了起来:“在你们人间你们都叫我阿尔兹海默。以后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当然,撒旦大人没有这么无情,他只会带走那些被世人所遗忘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世界上一直有一个人不会忘记你,我们最终就会放过你的灵魂,让你自由离去。”
我紧盯着路西法,哦不,是阿尔兹海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
“经诊断,你们的爸爸已经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这种病目前是无法治愈的,但是,世界上不妨也有极少数自我恢复意识的个例。”穿着厚实的白大褂的医生扶了扶眼镜,,从椅子上站起身:“当然,目前你们只能找人专门照顾他。”我看着阿尔兹海默娴熟地操控着我这具傀儡般的身体,此时的“我”正在半翻着白眼,流着哈喇子,发出如孩童般兴奋的尖叫声。
我不忍直视,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又忍不住从缝隙中向四周看去。我的妻子已经抱着我的一只胳膊哭成了泪人;我的女儿夏歌双手放在后脑勺上,望着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不知所措;我的儿子夏天点了一根烟望向窗外,面色阴沉的似乎可以滴水。
最终还是夏天打破了压抑的沉默:“现在光难过已经没有用了,我们要想办法找人照顾爸的生活了。”他踩灭了烟,望向夏歌:“姐,你看呢?”夏歌面露难色,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没说出来。突然,两个人齐齐把目光放在了我妻子身上。我的妻子点了点头。这种几十年来我们四口之家达成的无声的默契,我一眼看穿。我知道,以后的日子,我就由她照顾了。
三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的人以为一辈子只有一次死亡,你们都错了。”阿尔兹海默无聊地翘着二郎腿,“在我们永生的使者眼中,你们一辈子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你们身体死去,失去了意识,人类的档案系统将你们从中划去。这是你们在体制里的死亡。第二次,是你们躺在教堂里,参加你们葬礼的人在为你哀悼后迅速离去,这是你们在社会中的死亡,他们已经将你从他们的思维中抹去。第三次,是你的墓碑也逐渐腐朽,你的至亲逐渐逝去,或者逐渐忘记,整个地球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曾经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你最后一次死亡。”
我望着阿尔兹海默,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赞同起了他所说的。“我的家人不会忘记我的!”我斩钉截铁地说。“哦?那我拭目以待。”他蔑视着我,仿佛看着一个笑话。
四
我的妻子正在一口一口地喂着我喝牛奶。我算了一下,已经四年了。阿尔兹海默操控着我把牛奶吐在地上,我的妻子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站起身,叹了口气,拿起一边的拖把拖起了地。我愤怒地望着阿尔兹海默,他调皮地一笑,让我无可奈何。
门铃响起,我的妻子去开门,是夏天和夏歌。他们带来了一些补品与水果。不过望向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关怀与亲切,有的只是无奈。“妈,四年了,爸是一点都没好吗?”夏天问。“是啊,你说以后的日子可咋办啊。”我的妻子说着又抹起了眼泪。夏歌做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我和弟商量了一下,最近我俩找到了一家养老院,里面的设施非常好,服务人员也是无比专业的。要不我们把咱爸送去让他们照顾?”
“这可不行!”我的妻子立马站起了身,不过看到了夏天皱起的眉头,又做了下去,目光黯淡:“他们再专业哪有我这个家人疼他啊。”夏歌抱着她的胳膊,道:“妈,人家都是科学疗法,对我爸的病情恢复只好不坏。而且以后我们每周都会看咱爸的,你说是吧。”我的妻子望着地上被“我”吐了一地的牛奶,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感到一丝不安,拼命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红着眼睛望向阿尔兹海默,原本以为他会戏谑地看我,没想到他面部平淡,仿佛对这种场景已经无比熟悉。
五
我就这样被送进了养老院。这里的确是高科技基地,所有像我一样的老人都有一个专职护工陪护。每个人都被关照的无微不至。但是,我却感受不到一点幸福感。在这里,所有人似乎都是为了薪水机械的重复着对我们的照顾,不带有任何感情。我有一种感觉,这里是我们这样老年人的流放地,是养殖场,而我们则是这里的人形牲口罢了。
我的子女已经多年未曾来探望我了。我的妻子前几年倒是每周定时来看我,给我带煲好的汤,给我说她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情。但是截至目前为止,已经一年不来了。我从护工毫不掩饰地大声交谈之中,得知,她已经改嫁,随着她的现任丈夫移居瑞士。
僵持了这么多年,期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是阿尔兹海默预料的结果。这场赌博,我彻底输了。
尾记
’喂,可以走了吗?“阿尔兹海默拉着我的手,就要走向地狱之门。我趁着他离去我身体的空隙,以生平最大力气挣脱了他,窜入肉体中,将床头的全家福合照抱在怀中,望着照片,这一生的目光从未如此清明澄澈。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使出全身力气将自己靠在床头,然后在夕阳的照耀下,跟随着阿尔兹海默离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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