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就想叫你一声姐

作者: 李素莹 | 来源:发表于2017-10-31 09:08 被阅读0次

    我小时候是个调皮捣蛋的主。

    打破教室的玻璃,撕掉老师的教案,捉弄前排那个女孩,给她的头发上放毛毛虫,看她尖声惊叫,吓得正在写板书的老师回过头来,一脸惊愕。理所当然,接下来我会被老师罚站,叫家长,回家被我妈胖揍一顿那更是家常便饭。

    我妈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揍我,一边声色俱厉地警告:“以后不准再欺侮同学,尤其是前排的女同学,她从小没妈,和爸爸相依为命,多可怜,要是你再欺侮她,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妈妈边说边抹泪,搞得我也悻悻然。“不就是放了个毛毛虫嘛,谁让她是胆小鬼?把我打成这样也没见你掉眼泪,谁才是你亲生的啊?”

    第二天,我一边瘸着腿向学校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都是那个黄毛丫头害的,看我不好好整治她!”

    上课铃响了,我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黑板,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复仇计划”。

    课后,老师刚走出教室,还没等我开始行动。只见她突然回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支当时还很少见的自动铅笔,怯生生地说:“这个送给你,昨天回家是不是挨打了?”我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铅笔,悄悄咽下一口唾沫,虽然我对那只铅笔垂涎已久,但身为男子汉,怎么可以为一支铅笔缴械投降呢?

    “谁要你管?装好人,一只毛毛虫有那么可怕吗?都是你装出来的,害的我妈揍我。”我边说边一手抓她的铅笔,我敢保证,我根本没出多大力气,但那只铅笔却一下子断了,断成两截,一截拿在我的手上,一截拿在她的手上。看热闹的同学一下子都愣住了,她满脸通红,“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那是她妈妈临去世前买的,她一直舍不得用。”旁边有同学小声地说。虽然平时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她整整哭了一节课,放学时,眼睛都肿到一块了。

    那天得罚站和老妈的“竹笋炒肉”,并没有如想像中一般到来,这让我很是意外。事后,才知道,是她找了老师求情,说这件事情和我没关系,那支铅笔早已坏了,不能用了,让老师别告诉家长。

    她的善良和真诚,第一次,让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一种愧疚。从那以后,我一改往日捣蛋的样子,再也没有欺侮过她。而且,我再也不到处惹事生非,好似一瞬间长大了,并从差生渐渐成为学校的三好学生。

    小学毕业时,我出人意料地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一晃毕业好多年,再没有见过她。只是,断断续续从同学那里听说到,她初中毕业时考上了卫校,但父亲因为一场意外,生病后瘫痪在床上,她只能带着父亲艰难求学。

    被她的精神所感动,我回家吃饭时无意间说给妈妈听:“还记得我上小学时,前排被我放毛毛虫的那个女生吧?听说她的父亲生病了,带着父亲在外求学。”话音还未落,我妈神情恍惚,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和大姐惊愕地望着妈,都知道我妈这人同情心重,但没想到泛滥成这样。

    “要不,你认她做女儿吧?我们可以帮帮她。”我的话一出,妈妈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难道她们家和咱们有亲戚关系?”“别瞎猜,你妈心地善良,她见不得别人生活不幸,你不知道啊?”爸爸在一边厉声喝斥着。

    那一年,大姐考了上北京外国语学校,毕业时,因为成绩优异留校,并在北京安家落户。第二年,我考上了哈尔滨大学,四年后毕业,女朋友是家里的独生女,要我回她所居住的城市。

    而家里,父母身体越来越差,需要人照顾。一面是相爱的女友,一面是年迈的父母,正在我左右为难时,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你就留在那儿吧,我和你爸身体还硬朗。再说,万一我们身体不好,不是还有你二姐照顾吗!”“哪来的二姐?”我吓了一跳。妈在电话里却卖起了关子:“等你过年回来时就知道了。”

    去年过年时,我带着妻子和孩子从哈尔滨出发,大姐一家人也从北京往回赶。回到家时已经是大年三十了。爸妈摆好了年夜饭,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开饭吧,在外面最想吃的就是妈做的饭啦!”

    “等一等,还有一家人没来呢。”妈看着我猴急地样子,笑盈盈地说。“大年三十晚上谁来走亲戚?”我们惊愕地望着妈妈。“不是亲戚,是亲人。”爸爸在一边笑呵呵地说。正说着,门铃响了,妈妈三步并做两步地打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旁边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天真却热情地喊着:“奶奶,我们来了。”

    我和大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是谁?拉过爸爸,悄悄地问这是怎么回事。爸爸笑了,“她是你亲姐姐,小时候因为你奶奶重男轻女,不得不抱养出去了,”这真是个惊天秘密。“知道她是谁吗?就是小时候被你欺负的那个女同学。”

    那顿饭,我在惊愕中忘了吃平时最想吃的妈妈做的饭。回想起小时候,每次无意间提到她时,妈妈的眼泪,我终于明白了。看着她笑融融地坐在妈妈旁边,一这照顾旁边的老人,一边招呼大家吃饭,那一颦一笑间,确实像极了妈妈。

    终于,等到饭毕,我和大姐拉着妈妈进了卧室。不等我们发问,妈妈就笑着说:“你爸说的没错,她就是你们的姊妹。当年,她被抱给了别人家。在她上小学时,养母去世,养父不忍心她跟着吃苦,找到我们,想把她还回来。爸妈也求之不得,还决定给她的养父一笔抚养费。可她知道后,却说养父就她一个亲人了,她是不可能离开他的。”

    原来,她上初中时,养父为了给她赚学费,从盖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瘫痪在床。知道她的处境后,爸妈再一次找到她,准备把她的养父接过来照顾,让她安心学习。可她却死活不答应,还说:“是爸爸把我养大的,现在他生病了,就应该由我来照顾她。”

    就这样,靠着三亩薄地和政府的低保,她一边照顾养父,一边坚持学业,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可“带父出嫁”的条件吓退了不少追求者。最后,她找了本村一个朴实忠厚的小伙子结了婚。

    这几年,为了给养父看病,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巴,从卫校毕业的她,想办一个药店也无能为力。姐夫迫于生计,外出打工。她一个人即要照顾老人,还要接送孩子上学,周末还抽空去医院干一些陪护工作,不是一般的累。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去年你爸生了一场病,我一个人家里、医院跑不过来,本想给你们打电话的。但这时,不知你二姐从哪打听来的,她主动找到医院来,帮我照顾你爸,还说医院有她呢,不要告诉你们。”

    我呆呆地听着,泪却突然奔涌下来,怎么流也流不完。原来,在我小时候拦住她不让进教室,在我笑话她衣服破的时候,在我折断她养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时,她就知道,我是她的弟弟。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我、护着我。

    这一切,不是因为她胆小怯弱,而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她的亲弟弟。

    接下来,过年的几天,我和大姐抽空就往外跑,有时甚至顾不上和家人吃一顿饭。“几年没回家了,回来就知道往外跑,真是没一个靠得住,还不如你二姐,隔三岔五总来陪陪我。”妈妈不满地嗔怪着,我和大姐相视一笑:谁让你们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今天,我们也要回报你们一个更大的秘密。

    我和大姐都向单位请了假,推迟了返程时间。2015年2月16日,早上一起床,我就宣布,今天有一个重要活动,全家人都要参加。当然,还着重强调,让妈妈通知二姐,让她们全家人一定要来。

    中午十二点,全家人浩浩荡荡地被我拉到街上的一个门市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就大声宣布:“揭牌仪式现在开始!”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过后,那块红艳艳的丝绸也被我一扬手拉了下来,“安安药店”,四个醒目的大字映入大家的眼帘。

    那一刻,二姐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我和大姐,泣不成声地说:“谢谢你们,我的亲人。”安安,是二姐的名字,她的医生资格证,已经被我好多天前以借用的名义拿到手。

    当初那么难那么累的生活,都没能让二姐掉眼泪。可这次,我第一次看到她肆无忌惮地哭。我和大姐也都哭了,我们和二姐的泪水流在一起。

    抱着二姐,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其实,很多年前,在我折断你铅笔,看到你趴在桌子上哭,那时,我就很想抱着你,叫你一声姐。”

    作者简介:李娟,甘肃庆阳人,有两百余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小说集《子午岭的天空》将于今日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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