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第

        “正所谓＇娶错一门亲，传坏九代根。＇这姻亲婚事讲求门当户对，可要仔细思量，切不可儿戏胡闹。”

        一所深院大宅的正堂内，一个数代祖传媒婆正大费口舌地说着自己的一套理论。

        这所宅院的人家姓贾，贾家是远近十里八乡的望族，家里曾出过几个大官。从目下最小辈分的算起，高祖父时曾官至枢密，曾祖父曾登及相堂，于朝廷有功，受极恩宠。其他祖辈支系也都不离簪缨。单从那门匾上雕着的“贾府”二字，也可看出这贾家的权势地位。贾家大公子，也正是目下贾家辈分最小的一代人，正及弱冠，而又中馈犹虚。贾家传到大公子这一代刚好荣及五世，孟子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几十年前不少妒心极重的一些乡流无赖也都曾说过这些话，盼着贾家世道衰落。但及至五世，这贾家大公子一代人倒安守本分，恪守祖训，与人为善，待人仗义诚恳，任人想抓住把柄，倒无从说起。贾家大公子喜武，熟谙兵法，诸般武艺皆通。二公子好文，喜读儒法经世之道。兄弟二人志气颇高，自诩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媒婆姓吴，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媒人，已经没人说得清她家是从哪代起做起了这个营生，不过吴媒婆祖上倒也有家训：“以门第之及，结成秦晋之约；持敬心之仁，完备二姓之好。”

        这媒婆说亲，全凭一张嘴，黑白颠倒，欺心的不少，因此有人骂道：“媒婆一席话，亲家两边骂。”也有人说：“媒婆一张嘴，亲家腹中泪。”但这吴家媒婆不同，她说成的亲，倒是丁卯合榫，日子过得合心奉意，偶有吵闹，但于理无伤。因此十里八村的来找她的不少。可贾家来找吴媒婆倒也出乎了她的意外，一进入正堂内，她便闲聊起了老本行。

        贾家欲结亲的是甄家，这甄家千金年以及笄，正待字闺中。甄家是世代书香门第，祖辈上有人曾做过太子侍读，有人做过谏官，后因上书谏言忤逆了龙颜，被罢官在家，因此便以教书为生，后出训言，明令子孙不许为官。

        贾家之所以来找吴媒婆，是因为贾夫人一次偶然的机缘。一日贾夫人去城外的庙里还愿，刚好碰到了甄家夫人带着女儿来上香，两人有过来往，都相识，一碰头便闲聊起来。闲聊间，甄姑娘过来给贾夫人请安，贾夫人见甄姑娘长得清秀温婉，便心生喜爱，不住地夸赞。

        甄夫人见贾夫人称赞，心内欢喜不已，说道：“我这个丫头，话无半句，夫人高赞了，怎受得起？”转头对女儿说道：“还不谢过贾夫人？”

        甄姑娘便细语轻声地说道：“谢夫人！”然后便有点往母亲身后躲过的意思。

        甄夫人说道：“女孩家不出户，初次见贾夫人，有些怕生，别见怪。”

        贾夫人笑着说道：“不怪，不怪。你这女儿比我那两个儿子好的多。”

        甄夫人又说道：“这从何说起，这女孩家还是不如儿子，像令郎年少有为，多少人羡慕不来。”

        贾夫人佯装着叹了口气，说道：“甄夫人说笑，我那个大儿子眼高手低，日日外面跑着，说是要建功立业，这到了婚娶的年纪，也不上心。”

        甄夫人听此话，便明晓了其中的意思，说道：“令郎志高，倒是比女儿强百倍，不知谁家的女儿有这个福气呢？我这丫头，整日只知绣些花鸟，读些诗文，竟做些闲事，也就懂得些厨艺算是可以拿得出手了，也不知会找得什么样的人家呢？”

        贾夫人听了此话，心内便生欢喜，随后各自聊聊子女，便收装回家。

        贾夫人到家后，便把庙里事情从头到尾地叙述给丈夫听，有意要结这门亲事，贾相公听夫人如此说，也有些赞同。第二天便派人去请来了吴媒婆，把此事说与她听。媒婆听后心内思量了片刻，便应承了下来，起身出了门院便往甄家走来。

        这边甄夫人回家后，也把此事说与丈夫，二人也都赞同此事。第二天便想着托人去探探口风，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人选。正在这时，门人传来说吴媒婆登门。夫妻二人才愰然大悟，同声说道：“怎么忘了她呢？”赶紧叫人把媒婆请进堂内。

        媒人一进门便将贾家待结亲的事情说了，甄家一听，便喜上眉梢，连忙热情款待了媒人。

        媒人明晓了甄家也同意此事，便向贾家转达了甄家的意思。

        于是在吴媒婆的撮合下，贾甄两家便行使礼节，交换庚贴。自此这媒人便两边忙，中间跑。

        贾府上下一片喜庆，大张旗鼓地准备婚事，又安排书僮去给远在金陵的公子送去书信，嘱其速回以完备婚事。

        一日午间，送信的书僮急火火地连扑带滚冲进院里，正与主事管家撞个满怀，不等管家说话，书僮便大嚷道：“快唤相公夫人，出大事了！”

        管家怒道：“甚么大事，这样莽撞，一点规矩没有？”

        书僮急道：“大公子战殁了！”

        管家听言，回手给了书僮一个耳光，吼道：“混账，怎可胡言，越发没规矩了。”

        书僮哭着说道：“我怎敢胡言，金国毁约，率兵南侵，统制将军不敌，公子率兵前去支援，掩军撤退时不想中了冷箭，便殁了。”

        贾相公夫妇听闻院中有吵闹声，便出来查看，正待问明原由，门僮来秉有朝廷官员送诰书至门外等候。贾相公急忙唤入，朝廷命官进入院中，见贾相公夫妇已在等候，先温言抚慰道：“你夫妻二人教导有方，令郎擒谋胆勇，不可多得，乃栋梁之材。”说罢便暗示左右扶住相公夫人，接着又说道：“怎奈金虏为虐，致使令郎为国捐躯，实是可惜。相公夫人节哀。”说完便宣读诰书，按圣上之命对其追官加赏，世袭封赠。

        贾相公夫妇二人闻听儿子捐躯，早已失去了主心骨，呆怔不动。二公子在旁擒着泪，用力扶住母亲。

        朝廷官员又说道：“贾府功耀朝廷，是以命相换的，这官爵厚享，世袭罔替也不足以表彰功劳的，相信陛下定有裁断。”之后便将诰书递到贾相公手中。贾相公接过文书，傻傻地怔在了那里。贾夫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我的儿呀！”便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