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刀子拔出来的时候，血也滋了出来，二狗已经没有了兴奋，以前脑袋会嗡嗡响，心跳的也特别快。那时杀人，是有快感的，就像和翠花折腾。千钧一发，喷射之后，由亢奋瞬间变成虚脱，带着满足和欣慰，不明就里地笑。翠花也笑，使劲揽过二狗的脖子，拽到自己怀里，让两个人的汗交融在一起。

二狗擦干净手里的小刀，看着地上的人抽搐。

刀只是刺穿了他的肺，所以死的很慢，鲜红的血沫子不停地喷出来，眼睛往上翻，脸憋的有点红，眼神里溢出的恐惧让脸变的扭曲，手脚痉挛。

二狗点了根烟，蹲下来，吧嗒吧嗒地哭起来，扭曲的脸和地上的人没有差别。
地上的人更害怕了，想离开，可哪里还能动弹。

二狗扔掉烟头，重新拽出刀，在那人的脖子处切了下来，整个世界安静了。

跳出坑外，利索地把周边的土推下去，二狗把早已准备好的草皮铺在上面，只要一场雨，便会恢复如初。在这江南，几乎每周都下雨。

二狗一个人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整个人都虚脱了，躲进浴室，水开到最大，坐在地上，让水把自己淹没。二狗总是控制不了自己，杀人成了戒不掉的毒瘾。

光着身子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文件夹里已经有了23份文件，每杀一个人，二狗便会把详细内容都记下来。

今天是第二十四个。

第一次杀人，二狗上初中。

语文老师是个胖子，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便把所有的学生都当成他泄愤的目标。每次上课之前，都会朗诵一首自己写的诗，有时风花雪月，有时儿女情长，有时悲天悯人，有时引吭高歌……肥硕的身体和配上油腻的嘴脸，不忍直视，下课后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离开，更让人浑身不舒服。

矛盾是因为一次意外。

那天上课，在老师深情款款地念完一首诗，整个班级都沉浸来空灵的氛围里。同桌悄声说二狗暗恋了班花，被戳中要害的二狗羞愧难当，脱口而出：“放屁。”一声“放屁”在班级里面炸开了锅，先是山呼海啸的笑声，然后又是死一样的寂静。当二狗意识到的时候，事态已经不可收拾。语文老师怒目而视，滚到二狗跟前，提起他领子，左右开弓就是两耳刮子。

“你说谁放屁？”

“我没说你。”

“我的诗是屁吗？臭吗？你懂吗？”

“我不是说你放屁，我说毛蛋的。”

疯了似的老师哪管那么多，足足打了七七四十九下，整整一节课。

班级里鸦雀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班级里很多同学都哭了起来。二狗只重复着一句，“我没说你。”

二狗脸肿的像个馒头。下课后，躲到操场角落里，只想着怎么才能让他死。

半年之后，语文老师摔死了。肥硕的身体踩到了一把绿豆上面，跌倒后，拧断了脖子。从那天起，二狗的语文成绩一跃成为全年级第一。

后来，爱掐人耳朵的历史老师也死了，絮絮叨叨的数学老师也没能幸免，而英语老师也死无葬身之地。

二狗以优异成绩上了高中。

翠花的出现，让二狗的成绩一落千丈。主要原因是翠花边上的俊熙。俊熙是翠花的男朋友，还是学校里的大哥，又高又帅，老爸还是校长。眼见着娇嫩可人的翠花只对俊熙笑，二狗就只有一个想法：杀人。

校门口的精品店有纹龙的砍刀卖，用结余的生活费买了后藏在枕头底下。俊熙常带着学校里的小混混和学校外面的混混火并，都喜欢陈浩南、山鸡和大天二，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二狗嫉妒俊熙，自然不会加到他的帮派里去，而校外的那些痞子更不入二狗的眼。
那天晚上，又是一场火并。俊熙带着十三太保去跟对方叫板，却遇到对方上百人。打是打不过了，混乱中各自逃命。

二狗当时尾随着俊熙，躲在边上的厕所里。场面失控，攥着刀的二狗想上去帮助俊熙，毕竟同学一场，可对方人太多，二狗忍住了。

俊熙的腿上、腰上和胳膊已经被砍了多刀。慌不择路，躲到了厕所里面，刚好冲到二狗面前。大喜过望的俊熙以为看到了救星，更何况还看到二狗手里提着刀。

“兄弟，好样的，一会我们杀出去。”

“杀你妈，老子是来杀你的。”二狗见到满身是血的俊熙，突然暴躁起来，怒吼着抡起纹龙的砍刀，剁在了俊熙的脖子上。

俊熙的身子，支棱了一下，顺势跪在二狗面前，头直接掉在了粪坑里面。

二狗余怒未消，抡着刀还想解恨，想起刚才他喊了一句兄弟，没下去手。翻过厕所的墙，跑了。

出了人命是大事，街面上的小混混都被抓了起来，一派祥和。

翠花恍惚了半个月，二狗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给她讲故事、唱歌，领着她散步，承诺保护她一辈子。

终于，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大河边的草地上，二狗要了翠花的身子。那感觉和杀人一样畅快。

二狗没杀过女人，总认为女人都是善良的。

翠花成了二狗的老婆，但却因此成了没妈的孩子。车、房和十万彩礼，二狗是接受了的，毕竟翠花好看，又那么爱着自己。可临上车的时候，翠花娘临时要把彩礼再加五万，这就受不了了。二狗忍着内心的愤怒，抖着手来到丈母娘的面前问为什么？丈母娘睁着牛眼大喊，“我闺女出嫁，婚车必须是宾利，奔驰S600,不够格，所以，彩礼必须再加五万。不然不嫁。”

二狗恨的牙齿痒痒，但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愤怒。“给，我给！”

出门时敬茶，“妈，您喝茶。”二狗在丈母娘鄙夷的目光里恢复了正常。

丈母娘刚咂了一口茶后，便气绝身亡。二狗看着直挺挺的丈母娘，内心滂湃的厉害。其实，他的想法是直接用刀把她劈开，然后用铁签子串起来，架在火上烤。油脂在火里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定非常悦耳，配上一瓶二锅头，肯定爽到爆。

婚礼变成葬礼，反而省了很多钱。肯定是嫁女儿太开心了，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女婿，死于心肌梗塞，顺理成章。

其实，二狗最恨的恰是他最爱的翠花。翠花已经死了无数次了，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活下来。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一道菜、一个吻、畅快的一夜，任何可能不可能的理由都让二狗杀不死她。

生了孩子的翠花，更成了二狗的牢笼，内心的烦躁和暴怒总也转化不了行动。忍无可忍的二狗只能转嫁出去，杀别人。

同事、朋友、邻居或者陌生人。

这些年，二狗杀的最多的是流浪汉。他们那一汪纯净的眼神，是二狗没有的，所以他们该死。杀他们的时候，这些怨恨尤甚，即使死，流浪汉们也悄无声息，平静异常。不挣扎，不埋怨，甚至还配合。

二狗有时候陷入困惑。死，应该是最恐怖的事情，之前那些人死的时候，眼神和表情表现出的恐惧触目惊心，为何这些流浪汉们却可以死的这么平静，死后也没有任何波澜，没有痕迹也心甘情愿。

百思不得其解，那就继续杀吧。

王二狗还是没能杀掉翠花，总是在和她翻云覆雨的时候佯装惩罚，而她欲仙欲死的样子让二狗更不能接受。

只能离婚了。

王二狗像被雨水打湿了皮毛，夹着尾巴，在城市的街头巷尾闲逛的狗。杀人成瘾，躲在午夜的黑幕里，看着人来人往的欢乐和放荡，呼吸着自己的悲凉。

灯红酒绿的尽头都是花枝招展的少女，愤懑满怀的二狗想把她们摁在地上强奸，或者扒光她们的衣服，拴上链子在大街上牵着走。即便如此，二狗对她们还是没有杀念，内心激荡太厉害的时候，就站在大街上对着她们手淫。过后，跪在地上把自己和她们放在一起可怜。

二狗没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除了那个警察。

那天大雪，二狗最喜欢的素白漫天遍野。于是提着酒，揣着刀，挥斥方遒去了。雪太大，马路上已经没了其他颜色。喝着酒，唱着歌，跳着舞，路灯下像一个仙子。气氛太热烈了，二狗一件件脱掉衣服，要把自己融入进去。被雪包围，二狗觉得自己作的恶一下子都被洗白了，那些杀过的人也好像饶恕了他，物我两忘，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正在二狗沉醉的时候，一张大网向扑来，后面有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操纵，周遭还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二狗不是好欺负的，手中的刀还在，准确地刺入那只手的主人。网子落在了地上，手的主人也倒在了雪和血里。二狗狂笑着，内心的骄傲无与伦比。

“快，快穿上，别冻坏了。”地上的人，满脸微笑，即使极度的疼痛也没有掩盖那笑容里的温暖。二狗醉了，被这笑容迷醉了，好像看到了天使，而自己更像是一只襁褓里的婴孩。

太冷了，二狗恢复神智的时候，地上的人已经僵硬了，而那个笑容还在。一件带着警徽的大衣落在二狗身边。二狗好像明白了什么，拾起地上的大衣穿上，转身走开。雪越下越大，背后有一张笑脸像太阳一样照射着二狗。

第二天，新闻上说，一个警察雪夜殉职，正全城缉拿凶手。

二狗交代了公司的事情，去看了儿子和翠花。翠花竟然怜爱地抚摸他的脸，眼泪吧嗒地求他留下来，想再生一个孩子，想白头偕老，即便不能，多说说话也可以。
二狗没理，只稍微看了儿子一眼，挣脱翠花的手跑了。

二狗还有事情没做，他还是要继续杀人。他已经杀了很多了，接下来要杀另外的那些人。

……

电脑前的二狗愣着，文档里只有“二十四”三个字。好久，一个字也写出来。二狗觉得有些恶心，心头堵得慌，眼泪突然落下来。颤抖着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爸，我爱你。”

合上电脑，擦干眼泪，努力忘掉关于父亲的一切，接下来要杀的是妈妈。

想起妈妈，二狗笑了，内心变的柔软。那个醇厚勤劳的人有一种魔力，一切困难都可以淹没在她的眼神里。可惜，她去了弟弟家里，不然，今晚就可以一并杀掉了。
一天、二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二狗陷入了沉思，一时不知用什么方式让母亲死。她爱干净、怕疼、怕黑；又想她会不会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让她直面死亡，还是不知不觉地死掉？

二狗怨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为了避免继续这样下去，切下了自己的小拇指。

“妈，我想你了。你来给我做顿饭吃好不好。”二狗打给妈妈的电话，竟然有些撒娇。

放下电话，二狗关死了家里所有门窗，有缝隙的地方用胶带堵起来。估摸着母亲快到的时候，二狗打开煤气，面带微笑坐在客厅里。

二狗什么也没想，看着钟表一针一针地走着，像一首最动听的音乐。

二狗没能听到那一声响彻云霄的爆炸，当醒过来的时候，穿着白衣白裤，站在一团棉花上，觉得自己从内心到身体都轻盈无比。那团棉花托着二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或穿着白衣黑衣的人围在一起，竟然还都是自己熟悉的人，翠花、儿子、父亲还有母亲。俊熙和那些老师也在，甚至那些被杀死的流浪汉，还有那些讨厌的妓女，那个面带微笑的警察也在。

二狗知道了，他们是要来报复的，自己因恨、因妒、因恶、因爱而杀人，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肮脏，承担责任是应该的，也算是对自己的救赎。想到这，反而坦然了。

二狗跳下棉花，笑容满面地跟大家打招呼，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在人群中间，还有另一个自己面带微笑地躺在那里。带着黑袖章，头上别朵白花的翠花走上台，向大家鞠躬，然后摊开纸，念到：

各位领导、各位亲友你们好：

感谢各位能来参加我先生王二狗的追悼会，他长期辛苦钻研、努力工作，现在离开了，对他可能是最大的解脱，我们应该为他感到开心。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聪明、善良、敏感，是我们认为的好孩子、好人，但他一直给我说他有罪，是个极其肮脏的人。他努力学习、积极上进、认真工作、帮助贫弱，都是在为他自己恕罪而已，所以他应该感谢大家，谢谢你们能给他救赎自己的机会。

他留下一些财产，我们将成立一个基金，为流浪汉、为失足妇女、为学生、为老师，为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尽他最后的一份力。

再次感谢各位，谢谢你们。

……

二狗好似明白了什么，神清气爽起来，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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