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本地人的交往中，我其实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跟“黑人”相关的字眼，唯恐这些敏感的说法让本地人受伤。
相比之下，他们倒是对自己的肤色足够坦荡。
进入十月份，天气就逐渐热起来，来到赤道以南的太阳像是回到了家似的格外有底气，能从上午十点左右到下午四五点卯足劲儿暴晒七八个小时。我们几个中国女教师既怕晒伤又怕晒黑，总是防狼一样地防着阳光，唯恐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特别是脸见阳光。但是我的直男癌先生是不屑于防晒的，在他看来这些本来就是女人才做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爸爸的影响，宸哥似乎也觉得护肤和防晒这类事不够Man，不愿意戴防晒帽也不愿意穿防晒衣，只是在感觉太晒的时候会让我帮他打伞遮一下太阳。
没多少日子，坦桑的阳光就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俩上了一课，他们的肤色很快就变得深起来，宸哥有次去水上乐园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回来以后，简直像换了个人，比他们班一个德国肯尼亚的混血小男孩还要黑。我们的坦桑同事张丰便跟我先生开玩笑：“王老师，等你回国的时候，你就跟我一样黑啦！”
还有一次，我因为写材料需要确认几个人，便拿了张当时活动的照片找我们的行政主管Jane去辨认，她拿过去一看，居然像扔烫手山芋般扔下了照片，说：“哦，这个人也太黑了，我认不出来！”我惊讶地看向她，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Jane曾经问我们感觉坦桑尼亚怎么样，我们当然说不错，我先生开玩笑问Jane怎么能够留下来。Jane一本正经地建议宸哥娶她最小的女儿，然后她开玩笑：“Chen Chen要是真的娶我的小女儿的话，你们要多准备点奶牛当嫁妆，因为你们见过我女儿，不算黑的，在坦桑尼亚，新娘越白嫁妆要越多的，像我女儿这种棕色皮肤的，你们怎么着也得准备一两百头奶牛。”
我问她：“所以，你们也喜欢白皮肤？”
Jane说：“当然了！像Moshi、Arusha这些地方的女人，哇，她们值好多奶牛，好多钱，要好多嫁妆！像Lindi、Iringa、Mtwala这些地方的女人，哦，天哪，那个黑！像Neema黑成那个样子，都用不了几头奶牛！”
Neema是我们2018年新招聘进来的一个本土教师，证件复印件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灾难，五官完全消失了！
我们被Jane的说法逗乐了，王先森也开玩笑：“只要他俩自己愿意，多少奶牛我们都会准备的！”
在他们的启发下，我们后来发现了即使都是黑人果然还是程度上的区别的，他们自己对黑的程度更为敏感，我们只能大体地区别为特别黑、一般黑和不算黑（混血儿），他们却在我们认为的同一级别中也区分得出三六九等。比如我们的两个男本土教师，张丰和王超，我们就把他们同归为“一般黑”的级别，但张丰对我们的归类不满意，他说：“我跟他怎么能是一个级别呢？你们难道不觉得他比我黑吗？”
我后来问张丰：“你们都不介意别人说你们皮肤黑吗？”
他笑说：“这个要分人了，有的人不介意，有的人会介意，所以也不能都开玩笑。”
这个分寸我们自然知道，必须得熟悉到足够的程度才能这么敞开地讨论这个话题。在日常的社交中，我们依然在小心翼翼地避免着使用“黑人”。但这些深入的交流也让我知道，我以前之所以那么介意，其实是因为我带着我们文化中“一白遮百丑”的审美观念，如果能够做到足够接纳又足够尊重，那么平等的交流一定是没有障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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