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和在外出差的先生视频的时候，聊到了我的学姐。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沉默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分手四年了，学姐还单着。

是学姐介绍我俩认识的。当初先生说喜欢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说你和学姐这样优秀的人最配，你们俩是同一个世界的。先生总是摇摇头，微笑着不言语。学姐也不止一次地安慰我说，妮儿，你别自卑，自信的女人最有魅力。

那时她的男朋友我也认识，我们三个是同一个专业的，我喊他学长。他很高，也很正直，最喜欢的作家是鲁迅。老师们都说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他被评为院学生会主席。学姐随手写的诗歌也被发表在了某书籍的扉页上。

大男子主义的钢铁直男，遇上美丽温柔的窈窕淑女，碰巧俩人都爱写作，有趣的灵魂相互吸引，他们俩相见恨晚，在陌生的城市里牵手相恋。

在学校的日子里，她总是言笑晏晏，空姐也没她笑的灿烂。学长说她笑起来更丑，她就高高跳起，挂在他的身上尽情撒泼。不怪学长，别人都是深酒窝或者小梨涡，到了学姐这里，窝长偏了，长在了下巴上。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年轻人拥有了爱情，就拥有了完美。

那年旗袍裙流行起来了，属于学姐的那件旗袍上绣满了白玉兰。她穿上，端庄而温婉。他看得入迷了，学姐笑说你不会是在数花朵吧。他一把把她揽入怀里，说人比花娇。

他们吃饭的时候讨论着《月亮与六便士》。他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本好书，她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也挺好。

他想说她永远是他的梦中伊人，是他的戴茜，任何时候他都愿为了她粉身碎骨。敏感的她总怕自己的清高孤傲伤害了他，更怕自己淡然的性子令他生厌，怕他被别的红玫瑰吸引，勾走。

关于毕业，关于未来，他们都在期待对方的诺言，可谁都没有先开口。他们爱的很浓，他们也很软弱。关于未来，他们俩默契地选择了逃避。既然现在相爱着，那就痛快地爱一场吧。

他骑车载着她去赏荷花，俩人买了泥泥狗。奇特的造型总让学姐觉得，它的身后一定有故事。他陪她问度娘，在看到生殖崇拜时，她羞红了脸，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交往了半年，在学校西边的小村庄，他俩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他们叮叮当当地收拾好小家的第一晚，她把最完整最洁白的自己给了他。温香软玉在怀，他也下定决心，此生非她不娶。

他们是两个没毕业的学生，日子过得很苦。

她在毕业生的低价出售摊上淘来了锅碗瓢盆，为他洗手做羹汤。他推杯换盏前总会打个电话给她交代自己的去向。尽管他说别等他，她还是搬着小板凳，坐在了家门口。送他回来的同学见了，一口一个嫂子。她害羞的脸庞，藕白的细腿让微醺的他觉得，有她，此生足矣。

转眼就毕业了。他们两个没说分手，都没回家。他窝在小出租屋里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求职申请，她窝在他的怀里看书备考。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他们一起努力。学姐考上招教的那天，学长也拿到了人生第一份签约书。

本以为属于他们的地老天荒就这样开始了，他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过着细水长流的日子。可生活越来越压抑。每次她接完电话，屋子里的气氛总是很沉重。她不说话，他更不敢开口。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他该说什么，可他给不起，还是选择了逃避。

终于，阳光照亮了现实，他们就像两条蚯蚓被赤条条地暴晒在阳光下，无处躲避。他的妈妈病重住院了，他必须回去。他走的那天，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哭泣。人生自古伤别离，相思相见知何日。她在赌，赌他会回来，她在等，等她的良人归来。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回到家，赶到母亲的身边，紧握着母亲的双手，他哭成一只狗，为自己的逃避自责。

他一直都知道的，母亲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工作，一定会倒下去的。他的父亲在他拿到大学通知书的暑假里撒手人寰了，母亲咬着牙供他上了学。虽然有助学贷款，他做着兼职，可以自立，但母亲还要生活，她不遗余力地劳作，瘦弱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自己摇摇欲坠的家庭怎么允许他八抬大轿地娶她。

父亲去世后，他悲恸的心情还未被抚平，在母亲声嘶力竭地哭泣中，乞求中，他拉着行李箱去学校报到了。

班里的人很开心，他不苟言笑，有些格格不入。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嬉戏谈恋爱。他想他是一朵死去的花儿，是一沟绝望的死水，生活里再没了鲜明与灵动。

学姐就坐在他的前排。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他冷漠，时常在俩人对眼的时候回以微笑。他不止一次地给自己说，停止吧，她不会是你的。不要再贪婪了，你给不起她未来。

可他不舍得也不愿意放弃，放弃这一丝温暖。教室里，图书馆里，餐厅里，他总能一眼就认出她。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

日子久了，他的心也暖了起来，她的笑容让他振奋起来。他想为她拼一次，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就像两株木棉，风雨中相互依偎。他渴求他的生命里永远有她。

他努力地融进班级里，学生会里。他认真地完成学校的每项活动。喊他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也有她。老师们都啧啧称赞他的领导能力。他一往直前，做到了院学生会主席。看到她的文章发表了，他也认真地写了文章，同样地发表了。

终于，他们有了共同话题。他每天都期待着上课，下课后他们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班里人开始起哄，说他俩好般配。他听到后，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但他知道，他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他想和她有个家。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他爱慕着她，她也喜欢他。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你爱的人也正好爱着你。她终于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用尽一切去爱她，他在和时间赛跑，他把孤单的母亲交给了流年。每个寂静的晚上，他都在乞求时光的宽容，求它再给他些许时间，让他爱个够，好不容易绽放了，他想爱到极致。就算结束后此生不会再有真爱，他也愿意。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母亲病重，他连分手都说不出口。他知道的，跨出那扇门，他的爱情就被他抛弃了，那个如白玉兰一般的女孩也被他抛弃了。可他没有选择，他把心留给了她，带着一具空壳，走了。此后他将接受现实的给予，比如婚姻。

回到家后，病重的母亲哭着说自己不能走，她还没看见她儿子成家，阎王爷可不能把她收了。他擦干眼泪给她打了电话，说有点忙，暂时去不了了。他没说母亲的催婚，她也没说自己深夜的害怕。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找辅导员的时候碰巧听到了老师们在讨论他。她想这就是他不苟言笑的原因吧。明知道他不会娶她，她还是把一切都给了他。

他在床前侍奉着母亲，听话地相着亲。她再次努力地备考，不过这一回是一个人。她想考回她的家乡去，这个城市太冷，也太陌生。终于，她带着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绝望的心回到了她的家乡。和爸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一个离婚的初中同学带着一个小女孩嫁给了他。女方家不要任何彩礼。母亲在他婚后的两年去世了。他也考上了本地的公务员。他还是赚钱养家，只不过养的不是她。

我不能评价谁对谁错。已婚的我当然清楚，真爱在面对流言蜚语时力量有多渺小，除非你有飞蛾扑火的孤勇，除非你愿意一无所有。

我和先生在一起后，学姐曾对我说，妮儿，你们俩好好的，不要感谢我，你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它就不是你的。

我知道，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怪他，她把一切都推到了命运身上，推到了缘分身上。她说他们俩有缘无分，祝他幸福。

我和先生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请他俩吃饭。那时他俩已有问题，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学姐啃着大骨头说他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我们都笑了起来。其实，学姐是难过的想哭吧。

学长说，他现在就过着死水般的生活。他不敢做任何的改变。他奢望学姐还记得他曾经的模样。他怕她云淡风轻地把他忘记了。他说对不起她。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说就假装她还记得你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我曰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