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皇家,是阿娇的幸,亦是阿娇的劫。
含着金汤匙出生,万众瞩目,极尽荣宠,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那把最尊贵女人的交椅,这样一路开挂的人生总要有点什么劫难才会显得老天还有那么几分公平吧。而阿娇的这个劫,就是一个“情”字。
我的母亲馆陶公主是个高傲的女人,她常将我置于膝上,抚摸着我的青丝,在我的耳边呢喃:“我的阿娇如凤凰般尊贵美丽,若不是真龙天子,又如何与你相配?”
母亲总是叫我多与太子哥哥走动,可我却觉得太子木讷,又爱端架子,无趣的很。倒是一个位份低的小皇子入了我的眼,他长的甚是可爱,却不知因何缘故,时常被其他皇子欺负,我最看不惯凌弱之人,仗着自己跋扈的性子将欺负他的皇子狠狠地整了一顿,挨了外祖母好一顿骂,从此,我的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他对我确是极好,总会从他母妃宫中带着好吃的出来给我,其实我在这宫中风头两无,他那些好吃的本入不了我的眼,可每当他甜甜冲我笑道:“阿娇姐姐,给你吃”,我总不忍心拒绝。
本以为这只会是简单的姐弟之情,直到那天母亲气呼呼的从宫里回来,一把将桌上的花瓶砸到了地上:“她以为她是谁?不过一个小小的姬妾,也敢跟本公主使脸色。觉得是太子生母就了不得了,那本宫就让她看看,这个宫里,谁说了算。”发泄完了,母亲转向我:“阿娇,你常说的那个甚合的来的皇子是谁?”
“胶东王,刘彻,生母是王美人。”母亲的怒火明显吓到了我,我怯懦的回道。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不知怎的就到了王美人的大殿之上,小刘彻清脆的童音久久回荡:“若得阿娇姐姐为妻,我要造一座金屋子给她住。”听到这话,母亲和王美人都笑逐颜开,就连宫人们都掩面轻笑,我觉得脸上发热,藏到了母亲的身后。
当时年幼,只觉得这是一句童言,最多算是一句情话,却没想到,这是一句宣言,一声号角,一声打响夺嫡之战的号角。
在那之后,母亲便频繁的进宫,连带着我也经常进宫,可遗憾的是,我与刘彻见面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了。一开始时是因为我见他总有几分不好意思,便总躲着他,后来不知怎的,刘彻被管束的越来越严,我们私下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虽然见面见得少,可自从那句娶你为妻说出口,我就像着了魔般,视线再也落不到别人身上。他的悲,他的喜,他的欢,他的苦,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那句清脆童音,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句咒语,从此飞蛾扑火,只为君活。
他要皇位,那我就拼尽了这翁主之力,助他得皇位。
漫长的雨季,时而狂风怒吼,电闪雷鸣,时而阴云密布,细雨连绵。我撑着一把绸伞,与他并肩走在街头。伞在我手,自然向他倾斜,终于到了屋檐下,他伸出手要揽我入怀,我却轻巧闪过,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踏雨离去。黑色的绸衣即使遇了水也看不出分别,可终究是湿的,何必让他觉察,徒增内疚。
雨季再漫长也会过去,就如同当下这般。晴空万里,他穿着新品朝服,一步一步的踏上白玉石阶,神采奕奕,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我随着众朝臣一起跪下,虔诚的跪拜:“吾皇万岁。”
耳边是他沉稳的声音:“众卿平身。”再不复当年的稚嫩。
不久之后,便传来御旨,我终于要做他的新娘了。
婚前一夜,我呆坐在铜镜前,镜中的美人明眸皓齿,凤冠霞披,眉间火焰般的花钿又为其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一颦一笑,倾国倾城。
大喜的日子本该无限欢欣才是,可不知为何,当我一步一步走入深宫的时候,却从心底泛出一丝丝的寒意来,这寒意几乎冲散了我的新婚之喜。我端坐在大红色的喜被上,手脚冰凉。
阳光透过窗柩射了进来,枕边的玉人还在沉睡,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眉眼之间,还依稀可辨昔日的痕迹,我在那里落下了一个细碎的吻。希望你能快乐,我的夫君。
婚后我们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我就像一个平凡人家的小妻子,日日等着夫君干活归来,为他洗衣做饭,偶尔任性撒娇。
可我们终归不是寻常夫妻,近来几日他总是眉头深锁,我多方打探,终于知道了缘由:外祖母与他政见相左,他的皇位并不稳当。
我有点生气,我气他不同我说,夫妻一体,自然是要共患难的;我也气我自己,生于深宫,竟学不会那些算计谋略之事,只能凭着恩宠,为他说尽好话,只能仰仗母亲,为他奔走筹谋。
可是时间久了,我和他却莫名多了许多隔阂,待我再不复从前的温柔。他让我尽好皇后的本分,让我管好外戚的爪牙,让我远离窦氏一族,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一直都认得很清楚啊,我不是雍容华贵的后宫之主,也不是倍受娇宠的刁蛮翁主,我只是你的妻,你,刘彻的妻子。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很多年以后,当长门宫里的梧桐叶簌簌落下,我总忍不住的设想,如果我们不曾生在帝王之家,如果我们没有背负那么多的其他,如果我们的结合只是源于一场简单的爱恋,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如果就只是如果,你要的,是母仪天下,贤明大度的皇后;你要的,是排除异己,再无威胁的皇位;你要的,是安康平静,山河大好的天下……你要的,从来都不是我。
我只不过,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
所以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都不愿意从幻梦中醒来。顷刻之间,恩宠不在,浮生若梦。你剥夺了我的皇后之位,谪居长门,衣食如旧。
我再也没有资格,作你的妻子了是吗?
你以为的宽厚,对我来说正是最残酷的惩罚。
或许我这一生都过的太过顺畅,不曾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失去你时,这痛才会无限放大,天昏地暗,心痛如绞。真不知上一世我欠了你什么,这一世你要我用心肺来还。半世独对空楼,身湮寂寞,思念哀伤,生机全无,不知这程度,你可满意?
千金买赋,可那赋就是再传神,又如何能道尽我的千般愁思,万般伤情。
长门内的荒草已经及膝,宫门是最繁华之地,也是最荒凉之地。那些宫人们,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总能感受到他们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荒凉,冷的我周身直颤。
遥想我这一生,出生便风光无限,顺风顺水,直到遇见他,直到听到他的那句金屋藏娇,细细算来,倒像是天上的仙子,专门到凡间来历了一场情劫。
若我死了,只愿将我葬于母亲身侧,既然你不愿要我这个妻子,那我们便只当,从未遇见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