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一期一会

作者: 绿北 | 来源:发表于2015-09-30 17:19 被阅读1095次
    你是我的一期一会

    -1-

    我和阿岭相识的时候,正是北城最冷的节气。

    我租住着一间便宜的开间,穿着一件多年前的旧棉服,去车站接阿岭。他是朋友介绍来的沙发客,尽管我家没有沙发,可我还是答应,让他来住一晚。

    我们在地铁站见面。他很瘦,并不高。留着利落的寸头。城铁站巨大的玻璃屋顶上落满大雪,他穿着薄薄的一件夹克,让人看着有点心疼。

    我上前要帮忙拎他的包,他侧身让过,语言又短又谨慎,不用,谢谢。

    我收回手,转身,在前面领路。

    我带了阿岭回家,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像捡了一只流浪狗。他流离失所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点微薄的温暖。

    我带阿岭到了我简陋的家,到了陌生的环境,也没有过多的巡视。他将包包放在地毯上,问,我睡这里是不是?

    我嗯了一声。然后把一边的帘子拉过来,正好隔绝地毯和床的视线。

    在北城哪怕是这么小的一件屋子,也有可能住过两个陌不相识的人。比如我之前的两个住客,也比如我和阿岭。

    他不想寒暄,我也没有自找没趣,我们在屋子里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我坐在床上吃杯面的时候,看见他一脸落寞的看着钱包里一张女人的照片,那女孩面容姣好,一种娇憨的小女孩气质。肆意的笑容看起来像被这个世界宠坏了。

    多半是失恋被甩了吧,我可怜他,呐,我还有一个面,给你吧。

    他沉默了一分钟,说了一句谢谢。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夜。

    如果没有无良房东半夜骚扰,也许阿岭第二天离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相安无事过完一生,也是很好的一种结局。

    凌晨两点,房门被咚咚敲响。

    突然被吵醒,心惊肉跳,披着衣服去开门,就看见房东老太太冷着脸举着手电照过来。她身后跟着儿子儿媳老头子,一马当先,向我问罪,我这里是正规出租房子,你可不要在这里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万一扫黄的扫到我这里来了我跟你没完。小姑娘家家的在外头不知道自爱,随便带人回家过夜,你家……

    冷风顺着楼道往心里灌。我23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难堪的时刻。隔壁一些住户也窸窸窣窣打开半张门听热闹。

    脸热得发疼,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男人的声音落在黑沉沉的夜里,给人安稳的感觉。他说,我是她男友,我们同居需要跟你报备么?我租了你的房子你半夜就可以骚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你说话小心点。房东的儿子挺身而出。

    阿岭站出去半个肩膀,将我挡在身后。比对方高了半个头。

    大约是觉得丢了脸,房东老太太最后丢下句,你下个月就搬走,我不租给你房子了。

    我揪着阿岭背后的衣服,瑟瑟发抖。一脸眼泪。

    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无坚不摧的战士,可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夜晚,我觉得自己脆弱得像是一只玻璃碗,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我辛苦储存了再多的能量,都会一泻千里。

    阿岭到逼仄的厨房帮我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我手里。他说,别哭了,喝点水。

    -2-

    阿岭是个好人,而且责任心爆棚。

    我被房东驱逐,他觉得多少有自己的责任,况且前一天才自认是我男友,第二天就消失,无疑坐实了我随意带男人回家过夜的指责。但我们一不沾亲而不带故,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没办法开口请他帮忙再留两天。

    他自己提出可以多留两天,直至我搬家。我自然感激不尽,管吃管住来表达我的谢意。

    阿岭不会做家务,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是个标准的大男人。每天我收拾屋子的时候,他就坐在地毯上看我的书,或者用我的wifi上网。

    没几天,他找了一份工作。我也顺利找到了房子。可阿岭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并没有办法负担房租,几天的“同居”下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依赖这种家里有人的感觉。

    同很多独身在大都市打拼的人一样,我大概输给了孤单。

    我邀请他继续合租。

    大约我也是疯了,竟然会邀请一个不清楚底细的陌生男人合租。可那天晚上他搭住我肩膀的模样,让我觉得非常安稳。多少年我独自在外漂泊,已经很少有这么踏实的感觉了。

    阿岭囊中羞涩,同意了我的建议。

    新居是一个简陋的小一居,他住在了客厅。像是我的守门人,每天与我一墙之隔,睡在黑夜里的另一端。

    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有朋友问我,难道不怕他是个坏人,偷了我的东西或者侵犯我。

    我义正严辞地提他辩解。

    朋友又问我是不是动了心,我摇头。

    是的我相信这个男人,即便我并不爱他,可他让我觉得温暖。在这个异地他乡,给我一种家的错觉。

    平安夜这天阴天,到了傍晚,开始下雪。大雪纷纷扬扬,不消片刻就覆盖了整个世界。我站在办公室往外看,同事被男友一个一个接走。

    眼看着路上积雪越来越厚,时针指向7点,办公室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单身男同事还在加班。

    前台姑娘突然在qq上叫我,喂,你男友来接你啦。在门口。

    我起身去看,就看见阿岭穿着单薄的夹克,一只手拎包,另一只手拎着一只购物袋,是一个羽绒服的知名品牌。

    顾不上前台的暧昧眼神。我上前一步站在阿岭面前。他看到我,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说,房租。

    我穿着阿岭第一个月工资买回来的羽绒服,大红色,长过膝盖,有很大的毛领,价值不菲。站在大雪里,感觉不到一点冷。我把旧棉服抬手披在阿岭的夹克外面,对他笑笑,穿这个吧。

    我的旧棉服,多年前在学校门口的市场买的,本来就是打折甩卖的男款,我贪它便宜耐脏,穿到了现在。

    阿岭一抬胳膊,将我的棉服穿好,突然恍然大悟,这是男款?

    我笑着点头。

    大约是觉得好玩,他也露出了一点笑容,开玩笑地说,谢谢你替我穿了它这么多年。

    大雪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阿岭穿着我的旧棉服,竟然也有一点帅气。

    -3-

    随后不久,就是春节。

    我请好了假,早早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路途实在太远,我咬了咬牙买了一张硬卧。硬是没再舍得买别的什么东西。

    阿岭看我出了一只寡淡的行李箱以外两手空空,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只特产礼盒,和一袋子泡面火腿饮料。

    我呐呐地接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靠在床头看书。

    我们穷得只有一柜子书,还是我有一个作家朋友,离开北城的时候带不走,免费送我的。说是作家,在北城穷得住地下室,最后离开回乡。在这个大城市里,每个人的梦想都显得那么卑微。

    而我,并没有梦想着大富大贵,我只想有一个安稳的家。

    阿岭,给了我这样的错觉。

    我回了家。弟弟上了小学,妈妈把我带回家的钱妥妥收好,安心地说弟弟开学的学费有了。并没有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我拎回家的两盒特产,被她放好在另一个屋子里,准备给弟弟的班主任送过去。

    大年初三,我打包了一盒饺子,几根妈妈做的腊肠。回了北城。

    我知道阿岭还在,而我的家里,其实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阿岭看到我的时候颇有点惊奇。结果我手里的饺子,转身到小厨房里面去热。顾不上用筷子,直接上手抓。吃掉了半盒才含含糊糊地说,附近的小店都歇业回家了。他吃了三天方便面,实在是要吐了。

    我一边笑,一边把买回来的菜洗好,切了腊肠,给他做饭。

    大约是被这最寻常的场景打动,也大约是饿到极致被我妈的饺子感动。阿岭从我身后抱住我说,桃子,我们在一起吧。

    我姓陶,朋友们都叫我桃子,可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以听起来这么圆满,这么甜。

    我红着脸点点头,和与我同居的陌生男人阿岭,成为了正式的男女朋友。

    阿岭称为我的男友以后,我才发现他以前对我的好,真的只限于对朋友。对待女友,他有更贴心的招数。

    他会在手机里记录我的经期,然后提前一天给我冲红糖姜水,让我没那么难受。他会看天气预报,告诉我该穿怎样的衣服。他不会做饭,但是竟然会煲汤,最简单的银耳莲子红枣汤几乎每周都要做两次。

    他很会安慰人,又会在豆瓣上找很多有趣又不需要花钱的活动,带我去看各种展会。我们的快乐那么丰盛,圆满。

    我这才知道原来北城这么大。我竟然有那么多地方都没去过。

    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感激阿岭,是他在我贫瘠的生活里,点亮第一簇花火,让我看到了不同的光亮。

    -4-

    过了4月,天气开始变暖。

    我准备带阿岭去买衣服。他常年就那几件衣服来回穿,平时还好。可出去见客户总要穿得体面一点。

    可我说了几次,阿岭都心不在焉。

    我被他娇宠出几分臭脾气,觉得他浪费我的苦心,咣得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我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阿岭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蹲在乍暖还寒的春夜里。看向我的眼神陌生又沉默。

    我心惊胆战。

    阿岭喝了两杯热水,才稍微缓过来一点。他看到我面色难看,将钱包打开,放在我面前,指着上面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对我讲了一个故事。

    女孩叫林眸,与我叫桃子不同,听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值得被娇宠的名字。可故事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再寻常不过的狗血桥段。

    林眸20岁,是大学校花,她高中与阿岭就在一起,后来大学去了很远的城市读书。阿岭毕业后去找林眸,与她一起生活。可就在阿岭准备带林眸回家的时候,林眸和院学生会长在一起了。

    阿岭说,当他回到家看到那个年轻的男孩惊慌地跑掉的时候,觉得世界变成灰色,终年落雪。林眸就快毕业了,她说想来北城找阿岭。

    阿岭掏出手机,让我看她的短信。

    她说,阿岭,你还愿意来抱抱我吗?

    他们的对话,自有别人不懂的隐喻。这是他们炙热的爱情里,别人看不懂的温情。

    我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像个摇尾乞怜的怨妇。

    阿岭却像看懂了我的悲伤。他握住了我的手,想给我安慰。却终于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其实我知道我们最大的硬伤在于,我们并不相爱。

    不久以后,阿岭搬走了。

    他走之前,买了一张沙发放在了他的床位上,营造了一种他并没有存在过的假象。

    我知道我并没有爱上他,他也没有爱上我。

    我们就像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窝在一起取暖的两个孩子,只是想要一点温暖和安慰,不至冻死。

    爱情,是生活的奢侈品。我们刚从生存的边缘走过。

    阿岭走后,我做了一遍大扫除。他很细心,并没有留给我用以思念的线索。可是我很想他,像是想念深夜归家时,那一盏亮着的灯。

    北城的春天特别短。

    风衣穿了没两天,就上了短袖。

    阿岭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短短三个月,像隔了一辈子。他身上那种落魄的意味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英俊的,意气风发的男人。我不知道我恰逢其时的打捞对他有没有作用,可是我知道让他起死回生的,是他的林眸。

    果然,我们坐在咖啡厅里,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说,我要结婚了。

    是的你要结婚了,你要娶别人。

    我辗转一笑,举起咖啡杯做了一个豪迈的姿态,祝福你。

    说不怨恨是假的,我怨恨他丢下了我,开始了崭新的有爱有期待的生活。

    可我也只能往下走,强迫自己相信,前方还有更好的事情会发生。

    -5-

    大约是东边出西边雨,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回家无人等候,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别人要去约会,要回家做饭,要接孩子放学回家。只有我,可以参加所有的加班和应酬,像是永动机,最后连老板都说,年轻人有冲劲很好,也要注意身体。

    我特别感激当时的老板,敢用我,信我的一腔冲劲儿,给我机会。让我去学习更多的东西。我升了职,认识了更多的人。也包括我现在的男友。

    他是一个年轻的大学教授,性情温和,能够包容我所有棱角。我寄了很多钱回家,家里情况日渐好转,弟弟在电话里对我说,姐,等我长大了养你,你不要太辛苦,要注意身体。我终于觉得这个世界也给了我回报。

    然而后来的我,最感激的竟然是阿岭的离开。

    原来不爱就离开,也是一种仁慈。他没有因为怜悯我,与我将就着过完一生,给我机会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去认识真正爱我,和我真正爱的人。这是对我,最大的悲悯。

    我突然想起那时他递给我昂贵的衣服,告诉我这是房租。

    我并不怨恨他了,因为关于我的“家的租金”,他也已经在后来漫长的生活里,还给我了。

    他是我一期一会的好,他离开以后,我拥有了天长地久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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