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马叫X,是一个和我同岁的男孩,内心有主意,看上去内向少言,实则毒舌犀利,从小靠着那张长得白白净净的小脸和看似温和讨喜的性格赢得了所有邻居的喜爱。
想想我们认识也超过了十五个年头,不过在我之前,他另有一位青梅,叫小青。
X家和小青家同住在一栋楼里,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老房子,楼高三层,X住一楼,小青在楼上。年龄相近,毗邻而居,让他们很快结为好朋友。X带着小青铲沙玩土,爬树掏鸟蛋,满世界乱跑。
他们住的那栋楼前种了一排柿子树,每年到了秋天,全楼的人就提着杆子、拿着筐子,一起把树上的柿子打下来,再挨家挨户的分,每家分到的柿子的个数都差不多。
明明每家都有柿子,小青找他,说想吃柿子,他就从家里偷拿了小刀,让小青在树下等着,然后独自攀到树上去摘那些发育极缓的青柿子,每棵树上都有那么几个到了时节还没长好的果子,大人们不要了,孩子们还是视若珍宝。X摘下柿子,用小刀割开柿子皮,俩人蹲在他们家窗根儿底下分吃那个涩到极致的“胜利果实”。
许多年后X跟我说的时候,我不禁酸溜溜地笑话他,打小儿就会追女孩儿,本性如此啊。
X和小青在幼儿园里也在同一个班,小青总是跟着X,就像他的小尾巴。那时候孩子们在上午十点要全体来到室外做操,出门前先要按照性别排成两队,四五岁的时候男孩儿女孩儿都差不多高,也就不按照大小个排队,自由站好,然后男孩和身边的女孩手牵手地走到操场,做完操,再手牵手地走回教室。那时候,站在X身边的一直是小青,他们就这么牵着,度过了幼儿园时光。
很遗憾,上了小学后,我依然是在画外排队候场的女二号。因着X和小青实在是名副其实的“近水楼台”,上了小学以后二人依然是一前一后。
X跟我说小青特别害怕虫子,到了春天,杨树会掉“毛毛虫”,他就老拿那个吓唬小青,屡试不爽,每次都能给小青吓得浑身僵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青也会生气,但从来都是独自消化,睡一觉起来就忘光所有的不愉快,可见小青真是一个好姑娘。
我很多次默默地审视X和小青的关系,我想他们这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不过X和小青也经历了无数次“闹掰”“复合”的循环,“绕床弄青梅”的平和光景只是相处中的一小部分,真实的我们调皮捣蛋、热衷于恶作剧,心里关心着对方,行动上却总是言不由衷。
小学时光里我并没有和X有任何瓜葛,直到十二岁的那年暑假来了,小青却随着父母的工作调动走了。
小青一家搬走后,我家搬进了那栋房子,成了X楼上的邻居,也成为了他的第二任青梅。
X很讨我父母亲的喜欢,X的家人也都相当的好相处,奶奶很会烧菜,有时候还会给我们送一碗红烧肉,我妈妈第二天也会蒸一条鱼回赠给X,两家人一直保持着非常和睦的关系。
我们的中学离家步行只需要20分钟,X和我同在一个班,理所当然的,爸爸将我“托付”给X,上下学路上有个照应,X欣然答应。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段,我非常感谢X,当时同龄的男孩子都骑车上下学,其中不乏他的好朋友,但是他始终陪着我步行那一段路,风雨无阻。
所有的情感都是相处出来的,再不熟悉的人,经年累月的在一起上下学、写作业,也能混熟。X的父母都很忙,X放学了就到我家写作业,他抄我的语文,我抄他的数学,轻松完成任务,再一起看看电视,两家也就各自开饭了。
周末的时候我搭他的自行车去少年宫学琴,看着他背着我的琴箱,风吹起T恤衫的边角,把我放到教室后,就在少年宫后面的球场和朋友们踢球,等我下了课我们再一起回去,时光在那样的岁月里放佛格外悠长。
我们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在初二刚开学不久,那个秋天到了九月份还是很热,快放学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老师不在,教室里跟煮饺子一样热闹,根本没办法安心写作业,我草草写完了英语卷子,X要拿走抄一下选择题,他抄完了又把我的答题纸传给他们的朋友们抄,传来传去最后竟然把那张纸传丢了。放学后我想去要回答题纸,X说不在拿手里,抄完了就传给了谁谁谁了,你去问他吧,那时候已经下课,同学们走得七零八落,根本不见他说的那个人,我突然很生气,我想他怎么可以这么讨厌!
我焦急地看着他,他就没事人一样的看着我,僵持了几分钟,我拿起书包跑出了教室,我想我绝不再看他一眼,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让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在我身后大喊,声音散在空气中,被我的怒火稀释到听不清,我头一次丢下他自己回了家。哪知下班的妈妈正好碰到放学的X,热情相邀“走,上我们家吃饭去”,我打开纱窗,对着站在楼下正和我妈妈说话的X吼道——“你这个白痴!”
我愤怒地摔上窗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妈妈很快上楼了,完全不理解我的解释,反而强制我去道歉,我一个人揣着委屈倒在床上大哭。
那时年少,越是亲近信任的人,对待起来就越是放肆,以为拳打脚踢也不会失去这个人,骄傲地透支这种资本,一点小事也能演绎成大风大浪,稼轩词说得好,真是“不知愁滋味”。
那天以后,我和X还是一起结伴上下学,但彼此没有只言片语,一路上沉默。
可能就是从这件事起,我和X对待彼此都有了微妙的变化,青春期来了。
此后五年时间我们一直在同一所学校,我们还是一起上下学,但是都不再向对方敞开心扉,聊的只是班里的琐事、体育比赛或是考试题目,经常也会嘻嘻哈哈的,至于是否真的开心,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未开口向X说对不起,X也就默默消化了我的无礼。两家人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因为我们的不愉快而发生任何改变。
我因为课业繁忙,不再学琴了,X每周还是会去踢球,可惜车后座始终空空如也。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高二的时候,我被一个男孩子甩掉,那时几乎全班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但是他却没有一句交代就和另外的女孩子打得火热,这件事让我很下不来台。
他和X是还算熟的关系,某天我们放学,两双人马狭路相逢,我是好强倔强的个性,这从我这些年死守着那句“对不起”,一直没有跟X说就可以窥见一二,更何况是那个男孩的突然劈腿,我讥讽他身边的女孩,他马上还嘴,言语中说我骄傲任性,把我批驳得一无是处,X什么也不说,拉着我就走,我不停地想把手抽出来回去还嘴,X死死的拉着我头也不回。走出去大概有十分钟我突然放声大哭,吓了X一跳,他从我书包的兜里翻出纸巾塞在我手里,轻轻拍我的后背,自从初二那次不愉快后,我从没觉得X像现在这么可靠,于是哭得更凶。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揽着我不让过路的人看到,陪着我掉完那一梭子眼泪,然后继续走回家。似乎那一场眼泪过后,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日子飞速的过去。
高三毕业,X去了外地念大学,我留在本市,X和我家也分别搬到了不同的地方,除了每年过年时的问候,几乎断了联系。
X和我的表达方式非常不同,我是有话就说,X往往藏在心里,越是长大,他越表现出缄默的一面。两天前,我们在同学聚会上相聚,彼此互相问候对方的家人,很多话在在那样的场合下没有来得及说,他提出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不断回忆过往的事情,有的能开怀大笑,有的只能一同沉默。
他跟我说起和小青在一起的很多事情,我才知道在我之前,他曾有另有一个青梅。
告别的时候他还是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小梅,常联系。”他叫我的名字的感觉,还是十二岁初次见面的样子。
X的这两颗青梅,小青是甜的,我是酸的,我们没有像诗词中的青梅竹马那样水到渠成地在一起,可能曾经在情感上两小无猜,也在口头上刀光剑影,我和小青,伴随X走过童年、少年,但也就只能陪伴他这么短短的一段路。
我站在家门口看着X离去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我们十二岁相逢的样子,我梳着一对儿羊角辫,笑的眼光灿烂,X一头板寸,在父母跟前拉了拉我的手说:“我叫X,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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