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有的人,把自己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生命变成了伟大的梦;可有的人,却连梦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妈妈恐怕就属于后者。
爸爸去世后,原本寡言的妈妈话就更少了。好心的邻居劝妈妈,趁着年轻再往前走一步,妈妈拒绝了。
妈妈一个人,默默地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
为了不辜负爸爸临终的嘱托,妈妈不分昼夜辛苦操劳着。夏天,天刚亮就去果园替人摘果子;冬天,披星戴月去扫卫生。干完活,还要再匆匆赶到单位去上班。
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工作之余的妈妈承揽了一些单位里的缝纫活,一忙就是大半夜,周日也从不休息。
妈妈,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样,机械地不知疲倦地转着,忙碌着。
很快,妈妈的满头黑发在殚精竭虑间慢慢变白了,眼角也出现了许多皱纹。妈妈的芊芊玉手,也在历尽千辛万苦后变得枯柴般苍老、僵硬。昔日,美丽非凡的妈妈,历经岁月的煎熬,变得黯淡了苍老了。
如果说生活的残忍像一根鞭子,那么它抽打的不仅仅是妈妈血肉的身躯,折磨得更是妈妈伤痕累累的心。
妈妈心中那个美好的梦,就这样随着爸爸的离去烟消云散了,就这样被岁月无情地践踏着,嘲笑着。
而那时候的我,突然间也仿佛长大了许多。我不再伸手向妈妈要钱去买习题集,而是夜以继日的去抄去写;学校组织看电影、春游、联欢会等活动,我一概选择逃避,哪怕是两毛钱的电影票,也决不向妈妈张口。
那时,我突然发现世界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无奈。而弱小的我,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倔强地面对着。
不上学的时候,我会很懂事地和妈妈一起去打扫卫生,帮妈妈分担家务。我能做的只有努力学习,多多干活,让妈妈节省一切开支。
想爸爸的时候,我便把藏在兜里的相片拿出来看一看,给爸爸讲讲家里的事情,祈求天堂里的爸爸,保佑妈妈清吉平安!
爸爸,每天安静地躺在我口袋中红色的塑料本里,那是爸爸买给我的。每一次手握相片的那一刻,我都仿佛觉得自己是在握着爸爸的手。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爸爸是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妈妈说,那个年代人还是善良的朴实的。在好心朋友的帮助下,爸爸病逝后的工作名额才没有被悄悄顶替。
在妈妈的不断奔波与争取下,姐姐含泪中退了学校。
年轻漂亮的姐姐,像妈妈一样,为了这个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以至于在她三十多岁时便失去了欣赏一切美的自由。
姐姐的不幸,给了生活刚刚有所好转的妈妈再一次沉重的打击。妈妈又一次病倒了,整个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而当时远在异国他乡求学的我,却对家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一行孤雁,两行清泪。
妈妈在被动地坚强地承受着,面对着。妈妈的人生,像是在穿越着一个又一个黑暗的隧道。痛苦,但又不得不前行!
(十四)
树高万丈,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与亲长存。
爸爸去世三年后,妈妈把爸爸送回了老家。妈妈说,与爷爷相伴,天堂里的爸爸就不会觉得那么孤单、寂寞了!
就在爸爸魂归故里的那个初夏,一天傍晚,当我推开家门,满屋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自从爸爸去世后,家里已鲜有这样了,即便是春节,也是凄清寂寥得没什么味道。
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见我回来了,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拉着我进了客厅,家里来了"陌生人"。
沙发上一位两鬓略显斑白的妇人站了起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我不禁怔了一下。
"快喊姑姑!"妈妈在一旁催促着,"你姑姑今天下午刚到,你还从未见过呢。"我完全愣住了。
这个容貌上与爸爸有几分相似的人,就是我的姑姑,爸爸的亲姐姐?我不太敢相信。随即,爸爸病痛苍白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很痛。
"我没有姑姑!"我大声地喊道。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姑姑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啪!"妈妈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这是自我记事以来,妈妈第一次打我,竟然为了眼前这个人。
我倔强地看着姑姑,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妈妈生气地责备我,不该这么没规矩,没礼貌。我压抑不住的委屈和悲伤,顷刻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顿时从胸口迸发而出,眼泪也跟着泉涌般倾泻而出。
"爷爷在这儿这么多年,你去哪了?爷爷去世,爸爸给你写信,你去哪了?爸爸病重,我给你写信,你又去哪了?" 我哭着,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我哭着告诉妈妈:爸爸生病期间我曾偷偷地给姑姑写过一封信,希望她能来看看不久于人世的爸爸,因为我知道这是爸爸一个未了的心愿,可是没有回音;爸爸去世后我又含泪给姑姑写过一封信,依旧没有收到只言片语。
妈妈愣住了。屋内的气氛,在我的哭声中变得尴尬、沉闷起来。晚饭,也变得寡然无味。
几天后姑姑要走了,妈妈说:姑姑此行的目的是带我走,以减轻家中的负担。
我告诉姑姑,我决不会跟她走!因为我没有这么绝情的姑姑,爸爸也没有这么冷血的姐姐!
姑姑走了,从此断了音讯。
时间的河,慢慢地流。几十年的光阴踏着妈妈的身心走过,又悄无声息地继续向前流淌着,毫不怠慢。
妈妈带着我们,像天边遥远的孤星,以微弱而冷傲的清辉,突破着黑暗的重围。
道路,宽广向前;脚步,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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