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打我记事以来,奶奶说话就慢吞吞,看上去也还慈祥,可做起事来特别偏心。
炎热的夏天,一群孩子们一起玩得汗流浃背,村里来了卖冰棍的,奶奶就只给堂哥堂姐买,同样是她的孙辈,而我在旁边只有看的份儿。母亲偶尔外出一天,来不及做饭给我,就把我委托给奶奶。她每次借此就从我家面缸里舀很多面粉,远远超出了我一顿的食量。我很看不惯她的偏心行为,我想她也从来没喜欢过我。
我家跟奶奶家是前后巷居住,她家住前巷,我家住后巷。中间只有一堵墙分割,墙上有个门洞。在我记忆里,那个门洞时而用泥坯堵了,时而又畅通了。我家正门出去就是荒野,去学校要绕行一大圈,所以我喜欢走后门,穿过奶奶家院子,上学会近很多。但每次穿过时,她都要唠叨,感觉我占了便宜似的。我心里特别不服气,赌气不再走他们家院子了。被嫌弃多了,父亲就把那个门洞用泥坯堵了。我绕一大圈上学,但也不用受窝囊气了。门洞一堵,奶奶也来不了我家了,用不了我家的苕帚去扫她家的院子了,母亲也不用着急忙慌丢下我们家的半拉子灶火去帮她们家扯面了。
可不知为啥,清净不了几天,那门洞又打开了。刚打开的一两天,不免对前巷的见闻觉得新鲜,都会特意专程去路过几趟。新鲜感一过,就又如常,我跟奶奶相互看不惯了又。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奶奶在打我家吃水窖里的水,那是黄河水和雨水收集起来的,干旱时节,我家也会经常缺水。就看见她一桶一桶的打水,一扁担一扁担地挑回她家,我内心的主权意识被破了底线,我必须阻止。
当她在我家前院打水的时候,我就去后院堵门洞,那时候很小,勉强抱得动一个土坯。一个接一个的垒起来,慢慢挡住了我的视线。这时候,奶奶挑水过来,我垒的土墙足矣阻挡她无障碍地跨过去。奶奶见状,不记得骂没骂我了,就见她弯腰一块块地挪走了土坯垒。我见势不妙,也不敢跟她正面冲突。她在后院拆墙,我悄悄地回到前院,找了很多砖块压在井盖上。等她那边畅通了,我这边又垒起一座小山了。就这样,她后院拆,我前院堆,我后院垒,她前院挪,来来回回,终于她耗不下去了。开始边哭边埋怨我父母没把我教育好。我记得我妈那时候就在房间里踩缝纫机,她压根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等回过神来,也只是说了我两句。老妈估计也早看不惯奶奶的偏心了,这时候她没有正面维护我,已经是儿媳妇给婆婆最大的面子了吧。最终,奶奶还是坚持不懈地用我家的水灌满了她家的水缸,最后还在爷爷面前哭诉了一把,爷爷出面训了我几句。所有人似乎都怕爷爷,他具体批评了什么,我一句也不记得了。
在之后的某一天,我起了大早,要去别的村子里参加考试。临出发前,奶奶赶到学校,给了两角钱,说是饿了买点东西吃。现在想来,我当时肯定是受宠若惊,感觉比自己捡了钱都惊,否则也不会至今记忆犹新。自那以后的所有记忆,我们之间没有再正面冲突过,但也没有亲情感受。或许,那两毛钱是奶奶恍惚了......
2007年,我在从婆家接女儿回来的火车上,收到姐姐发的信息:奶奶走了!我无力让火车调转方向,赶去送奶奶一程。姐姐带旅游团在外,妹妹忙毕业,弟弟忙考试,几经协调,我家几个孩子都无法赶回参加奶奶的葬礼。村里人也无不感慨着奶奶和我们几个无爱无缘。
奶奶走了,那道前后院的门洞被永久地堵上了。事过良久,那个门洞依旧占满了我的童年记忆,进进出出的过往中,给我启蒙了独立和主权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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