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身上衣

作者: 陌上闻花开 | 来源:发表于2022-10-01 16:3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百家号,id:陌上闻花开,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六期

    某市,高楼林立,在一间宽大的写字楼独立办公室伏案工作的吴蔚,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思路。

    “你大表姑去世了。”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叔叔沉痛的声音。

    父母被吴蔚接到所住的城市已多年,自从父亲五年前去世,另有隐藏在吴蔚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小团麻线,吴蔚与老家亲戚,便似乎被一座看不见的山给隔离开来。早已听说大表姑的身体近年来一直不太好,但猛地听到这个消息,吴蔚心里还是一阵黯然。

    “大表姑今年八十九岁了吧?哎,也算是长寿的年龄了……对了,杏珊怎么样了?”

    吴蔚挂了电话,再也无心工作,离开办公桌,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杏珊是大表姑的女儿,与吴蔚同年出生。

    吴蔚七岁时就跟着父亲随军,早早离开了家乡。小时候,对杏珊的印象,仅来自于父母对她的只言片语。记得上高中时,父亲拿着一封信给吴蔚看,信是杏珊写的,想让表舅父给她介绍工作。

    吴蔚一看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杏珊在信中,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舅父,部队招收空中小姐吗?我身高1.67米,长得不丑。

    “不好好学习,光想着一步登天。”父亲摇着头。

    “去年我回老家,在她大表姑家住过一晚,和杏珊住一屋,她告诉我,第二天要早起学习,让我叫醒她,结果第二天都日上三竿了,她还在睡觉,我叫她好几次,她翻个身又睡过去了。”在一旁的母亲,边织毛衣边说。

    “杏珊这孩子,让她妈惯坏了。”父亲叹着气。

    “可不是,她刚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就跟一个小老鼠那么大,她妈妈抱着她,走到哪儿都拖着个奶瓶子。”母亲停下了手中的毛线活,沉浸在回忆里。

    吴蔚对这个没有什么印象的表妹,在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有一丝瞧不起,更多的是怜悯,除此之外,还有点好奇,听父母说,杏珊长得很漂亮。

    吴蔚上高三的时候,杏珊给她写过信,还给她寄了一件裙子,在裙子里放了一条粗粗的金色项链。吴蔚特别高兴, 拿着项链给母亲看,兴奋地问:“妈,是不是真金的?”

    妈妈笑了:“傻孩子,真金的能通过邮局寄过来?”

    听了妈妈的话,她便把项链放到一边去了,时间一长,也便找不着了。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来临了,那时吴蔚的父亲已经转业回老家,吴蔚和杏珊第一次见面了。

    杏珊鹅蛋脸、明眸皓齿,长得确实非常漂亮,但在吴蔚看来,她觉得表妹的身上少点叫“气质”的东西。

    两人一起去公园玩,还请别人照了一张合影。青春少女,一个穿着白色的长裙,一个穿着大红的短裙,在树的两旁,都用嫩白的胳膊搂着树,微微侧着身子。

    两个少女对着镜头绽放天真无邪的笑容。多少年后,当吴蔚端详着这张照片时,不禁生出许多感慨。

    吴蔚不明白,杏珊其实是很有想法的。

    杏珊在很小的时候,就从周围人的眼神和嘴里,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但她直到长大以后,才知道众人的夸赞里其实还令有成分。

    她的姨父,是当地的县委书记。

    杏珊自懂事以后,就在心里把自己家和小姨家做着比较。妈妈省吃俭用,有时做馒头包水饺拿出去卖,当然妈妈是个闲不住的人,但经济上的考虑更是主要的原因。杏珊觉得妈妈这样做很丢脸。

    而小姨家不同,一切都应有尽有。小姨的家里早早就用上了电话,有一次她去,想给一个亲戚给个电话,拨通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老外的声音:“hello”,她挤牙膏似地说了一句:“sorry”,就再也憋不出来了,只听电话里老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在那一刻,她真恨自己,如果能和老外叽里咕噜对上话,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事在等着自己呢。

    不是读书的料,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得走捷径。于是,找一个像姨父那样有本事的男人,这个想法就在她的脑子里种下了。

    她挺喜欢吴蔚的,吴蔚长得细眉细眼,很清秀,虽然不惊艳,但举手投足都透着文艺女青年的味道。同时,她也觉得吴蔚挺天真的,典型的恋爱脑,不食人间烟火。

    她曾经想把吴蔚介绍给小姨家的表哥,表哥正在当兵,虽然学习不好,但他的父亲是县委书记啊,还愁没有前途吗?

    表哥回家探亲时,正值吴蔚放寒假回家,于是在杏珊家里,吴蔚和表哥见面了。一见面,杏珊就知道,两人没戏,吴蔚对其貌不扬的表哥,根本就不感兴趣的样子。

    杏珊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县招待所当服务员,干了不多久,她就做出了一件惊动了好几个家庭的事情。

    “你们宿舍,有叫吴蔚的吗……快去接电话,有个长途!”传达室的宿管阿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吴蔚心头带着疑问,匆匆下楼。

    “小蔚啊!没什么事,你不用着急。”电话那端传来妈妈的声音,“是这样的,杏珊不见了。她有没有去你那儿?”

    “没有啊,出什么事情了?”吴蔚紧着的心松下来,但随之又揪起来。

    “杏珊留了个字条,说出去散散心。所有的亲戚都问过了,也没找到。你大表姑让我问问你。”

    电话挂了以后,吴蔚心内烦乱,这个杏珊,她会上哪儿去呢?她不会跟人私奔吧,也不至于啊!吴蔚转念一想,杏珊社会经验那么多,应该在外面不会上当受骗。

    时值十一月份,天气渐冷,吴蔚穿上她刚买的白色薄棉袄,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穿藏青色毛衣的男生,剑眉星目,朝吴蔚扫了一眼,四目相对,吴蔚看到男生眼睛里星光一闪,竟然心跳如鼓。

    傍晚时分,同宿舍的好友春兰因为肚子疼,请求吴蔚代替她去食堂打扫卫生,来自农村的春兰参加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吴蔚正在扫地,冷不丁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同学,你扫地的姿势不对,没用上劲!”她回头一看,面前这个男生,穿着藏青色毛衣,长型脸,鼻梁高高,眉目深深,脸板着,却又似乎隐含笑意。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对她提出批评,这份坦率,让她忽然对男生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她已认识男生很多年。

    交流了一会儿,吴蔚知道了,男生叫明落,来自中文系,与经管系的吴蔚同年级。

    当晚,吃过饭后吴蔚便去了图书馆,拿着本泰戈尔的诗集,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旁边传来一句问话:“嗨,这儿有人吗?”她转头一看,是明落,眼眸含笑。吴蔚身子朝旁边让了让,明落坐下了。两人没再说话,吴蔚却感觉脸在逐渐发烧。

    图书馆要关门了,吴蔚慢慢地整理着手里的书本,心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明落却只说了一句:“我走了”,赶在吴蔚起身之前就离开了图书馆。

    吴蔚落寞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冷不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嗨,你好!”

    一回头竟然是他,“一起走走?”他略带紧张地问。吴蔚害羞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牵手。

    吴蔚接到妈妈的电话后不久,又收到妈妈的来信,说杏珊已经找到了。

    杏珊去了哪里?吴蔚猜一万遍也猜不到。

    她竟然去了当地市委书记家里,说要给人家当保姆。市委书记没有办法,只好给杏珊的县委书记姨父打电话。

    杏珊回去后,姨父另外给她安排工作,到了县农业局,至此才算稳定下来。

    然而生活哪有风平浪静,几年后,吴蔚和杏珊都被人生之困猛撞了下腰。

    才六月底,天已热得发狂,空中没有一点风,学校的柏油路在烈日的炙烤下变得软塌塌,所有的树木都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

    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到来了。“北方的女孩要回北方了,南方的男孩终于失望了……”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朗诵着,嗓音里竟带着哽咽。

    吴蔚望着他,眼睛里泪光闪闪。

    两方的父母,分别在当地给他们找了工作。吴蔚的单位是一家大型国企,明落则在市电视台。都是众人眼里的好单位,只不过,一个在北方,另一个在南方,相隔万里……

    杏珊在县农业局的工作是劳资员,每月核算一次工资,平日里很是清闲。左冲右突,干一番大事业的梦想破灭后,她开始寻求曲线救己路。

    她的身边不缺追求者,其中有好几个是同学,但杏珊看不上这些愣头愣脑的家伙。

    不等家人替她张罗,她开始主动出击,她对在县政府工作的哥哥说:“哥,替老妹留心着,周围有青年才俊,给老妹扯扯线!”

    大大咧咧的她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嘴角露出揶揄的微笑。

    同样的话她和小姨也说过,还是小姨好,不多久后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工厂的副厂长陈智。

    陈智比她大三岁,瘦高个子,戴副眼镜,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杏珊一见陈智,就喜欢上了。他虽然不是帅哥,但他是大学生,工作没几年就当上了副厂长,说明他有能力。杏珊在心里判断一番,飞速做了决定。

    吴蔚已回老家上班,在市里工作,周末回县城娘家。女儿工作落定,婚姻大事便成了妈妈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杏珊已经找了男朋友,小伙子挺不错的,还是个副厂长……”妈妈边织毛衣边说。

    吴蔚没有说话。上班已有一个月,与资深同事的接触里,对女生找什么样的对象,大家似乎都有个不约而同的标准,那就是“有前途”。

    她决定去看看杏珊的男朋友。门是大表姑开的,大表姑转头向着里间喊,“杏珊,吴蔚来了,叫陈智也出来!”当杏珊拉着陈智出来时,吴蔚顿时愣住了,陈智也愣住了。

    在上大一时,学校的老乡聚会,拉了吴蔚去,陈智是另外一所大学的,正上大四,一见吴蔚,就流露出好感,但吴蔚对他没有感觉,他的眼神阴沉不定,心有城府的样子,不像陈落那样坦坦荡荡。

    陈智来找了吴蔚几次,得不到回应,只好作罢,他这人向来识实务。今天见了吴蔚,他打了个招呼,就进里间了。

    杏珊没有看出什么,笑着和吴蔚解释道:“他就是喜欢看书。”

    吴蔚看了一眼在厨房洗水果的大表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杏珊喜欢陈智什么,却不知道陈智喜欢杏珊什么。隐约觉得陈智绝对不是感情至上的人。杏珊能驾驭得了陈智吗?吴蔚在心里胡乱地想着。

    转眼九月份到了,在娘家小院里,吴蔚站在屋檐下。妈妈在窗外种了南瓜,南瓜藤已顺着靠在墙上的竹竿爬上了屋顶,吴蔚撩开郁郁葱葱的南瓜叶和像喇叭一样的小黄花,里面赫然缀着一个又一个饱满的南瓜。

    “小蔚,过来帮我绕下毛线!”妈妈在屋里喊着。

    吴蔚进屋,只见妈妈捧着一堆暗红色的毛线。“妈,这次给谁织?”吴蔚问道。妈妈的手从来都不得闲,一家五口,各式各样的毛衣,都出自妈妈的手。

    “给你爸的,天越来越冷了,原来那几件都不太暖和了。”

    吴蔚把双手向前平举,妈妈把那堆毛线套在女儿双手的手踝处,从毛线堆里头找了一个线头,缠在左手食指上,缠了一小团后,再抽出食指,用几个手指头捏住,然后顺着抽出来的那根线,在小团毛线上一圈圈地绕着。

    看着妈妈熟练的动作,吴蔚心内佩服,嬉皮笑脸地说:“妈,你教我织毛衣吧,我也……”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打住。

    “现在都时兴穿羊毛衫了,年轻人哪还有穿手织毛衣的。”妈妈不以为然地说,她看了一眼女儿,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小表姑想给你介绍个对象,那个青年条件特别好,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大学毕业,现在给市长当秘书……”

    “妈,我有男朋友了。”吴蔚打断妈妈的话,鼓足勇气说。

    ……

    吴蔚正在办公室里核算账单,明落走进来,拿着一张单据,站在了吴蔚身边。吴蔚的工位在背对门口处,她一抬头,迎面是玻璃窗,她望向窗中的明落,明落也顺着她的眼光在望窗子,两人相视一笑。

    毕业时,明落放弃了父母给他找的工作,跟随吴蔚来到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毕业季也是分手季,有的情侣选择了潇洒一挥手,有的情侣无语凝噎泪千行。平时少言寡语的吴蔚却在此时表现出了大无畏的气概,毕业典礼后,她对心上人说:“明落,这一生,我认定你了。大不了,两地分居。”

    一句话,给了明落无限动力,于是收拾行李来到了吴蔚家乡,通过应聘进入了吴蔚所在的公司。俩人成了同事。

    两人的关系,瞒着周围的同事,但随着明落频频地探访,和吴蔚同一办公室的琴姐还是看出了端倪。琴姐四十多岁,是个热心人,常常对着吴蔚传授社会经验,但就是嘴快。女人凑在一堆,七嘴八舌,很快许多同事也都知道了。

    明落的工作渐有起色,他在办公室工作,专业符合,喜爱运动的他又经常组织文体活动,一时成了公司的风云人物。

    “真帅啊!”林小美趴在窗户上,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明落说。

    不久后,公司经理找吴蔚谈话了。林经理胖胖的,看上去很和蔼的样子,就是眼神里透漏着老谋深算。

    “吴蔚啊,你是一个挺有抱负的年轻人,我很看好你。但公司不同于学校,光有理论,没有实践不行。”林经理沉吟了一下,直视着吴蔚,“我想让你下基层锻炼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谢谢经理关心……我能不能回去考虑一下?”吴蔚又激动又惶恐,但记着父亲教给她的,凡是涉及工作变动之类的事,不要马上做决定,要回家思考和商量一下。

    晚上,吴蔚把这件事和明落说了,明落举双手支持。领导关心自己女朋友的成长,这不是好事吗?

    可吴蔚还是不放心,明落和她一样,社会经验等于零,于是又悄悄地和琴姐说了,琴姐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吴蔚:“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我告诉你,林经理的千金喜欢明落。明落打球的时候,她那眼神,我一看就懂。”琴姐颇为自得地说,说完又用担忧的眼光看着吴蔚。她挺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和自己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差不多年纪。

    “林小美?”吴蔚脱口而出。这个林小美可是大名鼎鼎,她在集团总部工作,有时会借着到下属分公司了解情况的机会,来老爸林经理的公司转转。她长相甜美,是众多男生心仪的对象。

    “我和明落是恋人,在公司已不是秘密;林小美喜欢明落;林经理此时让我下基层。这不是要我和明落分开的节奏嘛!”吴蔚脑子里飞速转动,恍然大悟。

    尽管惊讶,但吴蔚并不慌张,她相信自己和明落的感情。

    晚上,吴蔚与明落交流了这件事情,明落也像吴蔚一样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呢!

    有一次他奉办公室主任之命,去林经理家送节日福利,林经理的夫人对他很热情,再三问他,是不是来找小美的。办公室主任也曾隐晦地和他表达过,林经理曾打听他的情况。

    两个涉世未深的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他们觉得好玩,完全没有思考这件事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第二天,吴蔚来到林经理办公室,带着怯怯却坚定的语气说:“经理,我和父母商量了一下,他们让我先熟悉一下现有的业务,不想让我去基层。”

    林经理的脸色明显暗沉下来:“年轻人哪!好吧,不愿去就算了。”

    “谢谢经理。”吴蔚转身退出办公室,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多久,公司成立了服务中心,面向全公司招聘中心经理,待遇相当于公司中层。明落报名了,并一举应聘成功。

    明落和吴蔚两人意气风发,在一起时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晚上,公司的舞厅里,灯光闪烁,众多的单身同事来这儿度过悠闲时光。

    从慢三、慢四到华尔兹,吴蔚和明落一曲又一曲,旁若无人地跳着。明落高大挺拔,玉树临风,一招一式潇洒自如、刚劲有力。吴蔚披着长长的直发,在明落的引领下,身上的小短裙随着律动旋开一个个喇叭花。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他俩不知道,林小美坐在舞厅里,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来邀请她跳舞的人,她看着舞厅中央不停旋转的那两个人,脸上流露着难过和落寞。

    沉浸在兴奋和幸福中的明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上任不到一个月,公司一则任免通知,把明落的职务给免了,服务中心经理由办公室主任暂时兼任。

    “工作经验不足,经营计划不切合实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何事情,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正反都合理。

    其实在之前,办公室主任以老大哥的身份,推心置腹地与明落沟通过。

    “依我过来人的经验,和谁结婚区别不大,再相爱,结婚后对方也由白月光变成了朱砂痣……男人嘛,应该是事业为主,对于你这样的外地年轻人,找个有背景的岳父会让你少奋斗很多年!”

    办公室主任大哥循循善诱地说着,年轻的明落恭敬地听着,却未置可否。

    又过了几日,集团组队参加市里的大合唱比赛,明落和林小美都参加了合唱团。为了不影响白天工作,合唱训练大都安排在晚上,第一天训练结束时,林小美找到明落,说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希望明落送她回家。明落却推脱自己还另外有事,把林小美晾在了原地。

    一道任免令,直接把明落拍在了床上。受到沉重打击的明落一动不动地躺着,身心疲惫。

    吴蔚坐在旁边,对明落进行着劝慰,眼泪却在心里流。

    第三天是周六,风和日丽,吴蔚拉着明落去放风筝,色彩艳丽的风筝在蓝蓝的天空飘扬着,公司的办公楼就在不远处。

    “我们辞职下海吧,不在这儿受窝囊气了。”吴蔚盯着高空中迎风舒展的风筝,忽然说。

    明落吃了一惊,他不相信地看着瘦弱的吴蔚。出身于教师家庭的明落,骨子里还是喜欢稳定的生活。

    在那一刻,吴蔚想到了表妹杏珊,她们尽管受教育程度不一样,性格也有很多的不同,但到底身体里流淌着同一血脉,那种不甘人后勇争上游的劲头还是一样的。对于“下海”,她是认真的,已连想了两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还是想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明落微低着头。

    “这样也好,两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海里。一人不好,还有对方这个保障。”吴蔚点点头,她确实是这么想,另外,对明落,她是了解的。继而,她羞涩地看着明落,“我们谈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该考虑结婚了?也好免去后顾之忧!”

    吴蔚一连串的新奇想法,炸得明落脑子轰轰作响,他惊喜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心爱之人,一股心内生发的幸福席卷了他。

    吴蔚先斩后奏,直到应聘一家建筑公司成功后,才把辞职的事告诉了父母。同时,还把要结婚的打算也一并告之。

    杏珊没有参加吴蔚的婚礼,她正在坐月子。她结婚时,吴蔚还在原单位,因所在部门迎接集团审计,也没有参加她的婚礼。

    自从上次见了陈智后,吴蔚和杏珊只见了一面。杏珊来找吴蔚玩,她穿着一件短款的天蓝色毛皮外套,烫着大波浪,看上去富贵洋气。

    吴蔚正在跟妈妈学织毛衣,这是吴蔚给明落织的第一件毛衣。杏珊拿着糖葫芦,冒冒失失地凑过来看,结果不小心糖葫芦掉在了毛衣上,她去拽糖葫芦,又把糖葫芦弄到了自己的毛皮外套上……

    后来,吴蔚曾带着明落去过杏珊家。当时,陈智也在家,对他们的态度淡淡的,并没有多少话说。

    结婚后,吴蔚去看望杏珊。月子里的杏珊,似乎包裹在浓重的疲倦里,以前的活泼灵动都消失不见。

    自小娇生惯养的杏珊,在出嫁前,妈妈嘱咐她:家务活能不干就不干。陈智下班后回家,等待他的经常是冷锅冷灶,杏珊不是在梳妆镜前描眉画凤,就是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笑出鹅叫声。

    陈智心中渐生厌恶,但念及杏珊当县委书记的姨父,每每强行咽下心中的怨气。时间一长,陈智强势的妈妈知道了,于是在杏珊面前指桑骂槐。杏珊的婚后生活日趋艰难。

    对杏珊的现状,吴蔚从妈妈那儿得知一星半点,心里是难过的,但当时自己和明落在单位工作不顺,也就没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上面。后来,杏珊的生活又发生了巨变。两个交情本就不深的表姊妹,自此,在人生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陈智在家里得不到温暖,于是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加上姨父的助力,他两年一换岗位,三年一提职务,呈火箭式上升,刚过而立之年就当上了县财政局局长。

    而明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很努力,但书生气的他,伸展的方向只在学习和工作上。结婚后的几年里,为了适应单位的工作需要,他拿到了理工专业的硕士学位,又一鼓作气,一连取得了多个国家注册资格证书。但所有的努力并没有给他带来职务上的提升。

    这些年,单位陆续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学毕业生,明落的优势在渐渐丧失,等把一直压制他的林经理靠到退休后,他才终于当上了部门负责人,成了一名单位中层,但此时,与他同年分来的同事大多已担任高管。

    所幸,吴蔚在职业生涯中的成长很不错。凭着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勤奋的工作态度,她在单位如鱼得水,很快被委以重任,到公司第七个年头的时候就担任了副总。

    这天晚上,明落在家里默默地抽着烟,上高中的儿子在学校住宿,吴蔚又经常加班,家里冷清的场景他已习以为常,但今天他却心绪不宁。

    吴蔚的公司近期在筹谋上市,今天下午,吴蔚去市财政局商量此事。快下班的时候,吴蔚打电话给明落,财政局请她吃饭。

    陈智时任财政局局长,明落知道。年轻时陈智追过吴蔚,明落也知道。

    楼底只要传来停车的声音,明落就快速起身到窗子处。已近晚上十点,终于等来。只见从轿车后座的右门钻出来一个微微发福的高大身影,尽管多年不见,但明落还是一眼就认出是陈智。摇摇晃晃的陈智绕过车尾,来到后座的左门,此时吴蔚正从车里钻出来,陈智伸出手……

    “你正在想一个人,对方也正在想你。”心理学“第六感”这么说。坐在办公楼沙发上回忆往事的吴蔚,不知道的是,此时,与她隔了一座城的杏珊,也在回忆着与吴蔚的点滴过往。

    五年前,吴蔚的父亲去世时,并没有人告诉杏珊。大家都是为了她好。可现在想来,杏珊还是深深地遗憾。

    吴蔚想必知道她当时的情况,心里应该不会怪她吧?

    那些年,她人生的钟摆好像停止了。她早就不工作了,靠着老母亲的退休金,靠着老母亲做的一日三餐,维持着这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又好像回到了吃奶的阶段,吸附在妈妈温暖的身上。

    她经常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还变得特别能吃,好像要靠吃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无节制的饮食,使她变得肥胖。昔日那个漂亮的姑娘已消弭于无形。

    那个时候,吴蔚没有来看她,也好。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吴蔚都不来看她呢?

    吴蔚应该过得挺好吧?在心里,杏珊一直挺羡慕吴蔚的,知书达理,是她想成为而成不了的那种人。

    她一直喜欢读书人,当初找陈智,她以为自己是看中他的有前途,其实潜意识里她更喜欢的是他的学习好,这让她忽略了陈智对自己的冷淡。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己没有继续成长,这才最终在婚姻内一败涂地。

    所幸现在,自己终于从人生困境里走了出来。

    长得漂亮是优势,活得漂亮才是本事。回望自己的前半生,人生路,最终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

    吴蔚开门进屋,房间内只有客厅亮着,朝卧室探头一看,明落已躺下了。她简单洗漱一番,来到了卧室,轻轻地躺下。过了一会儿,她转向明落,黑暗中,明落一动不动。

    吴蔚想说什么,但醉意和困意一起袭来,她打个哈欠,倒头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明落不见踪影。吴蔚起床来到餐厅,只见餐桌上罩着锅盖,打开一看,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灌汤流油的包子、香气扑鼻的煎鸡蛋。桌上留了张小纸条:我上班去了,饭如果凉了,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千万别吃凉的。爱你的明落。

    吴蔚坐在餐桌旁边,眼睛里热热的。

    昨晚自己回家时,明落并没有睡着。她也知道,明落不想理她,不是因为不相信她,而是借题发挥罢了。

    这些年,明落心中是有失落和委屈的,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明落在事业上百分百早已傲视群雄。而自己又忙于工作,忽略了对明落生活上的关心和心理上的抚慰,这对于明落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明落后悔过吗?她问过明落,得到的回复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那么她后悔过吗?当初如果选择那个市长的秘书,或者陈智?可是,夫荣妻贵的日子,并不是她心中所愿,她记得有句话“你永远无法借别人的翅膀,飞上自己的天空”,她还是喜欢现在的自己,独立自主,骄傲地翱翔在自己的天空里。何况明落对她那么体贴,她就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心的绳结永远拴在爱人的手上。

    晚上,吴蔚提前下班回家,做好了饭,怀里抱着一个布包,坐等明落。

    随着门锁的转动,门开了,明落进屋。

    “回来了?”吴蔚上去接过明落手中的一个大包,“又去打球了?”

    “嗯,今天下午单位组织乒乓球比赛。对了,有个小娘们坐在我旁边,还夸我腿真白。”

    “你怎么说?”

    “我说,哪里,穿长裤捂的。”

    “你没说,你也挺白的?”

    “那还不说!”

    吴蔚上去一把拧住明落的耳朵:“先吃饭,吃完了,安排你一项任务。”

    晚饭后,夫妻二人合作,明落双手平举,笨拙地随着吴蔚同样笨拙的绕线动作而左右移动。毛线是藏青色的,吴蔚和明落一样,喜欢这种朴素但耐看的颜色。

    “某人这是要做贤妻良母?”

    “穿在某人身上,好招花惹草。”

    “某人昨晚没有招蜂引蝶?”

    “我这辈子,只喜欢你这一棵狗尾巴草。”吴蔚抬脚轻轻踢了老公一下,“本人决定,以后每年给你织一件毛衣,将你牢牢锁在我的手里。”

    “你这是要把我变成蚕宝宝啊!”

    老夫老妻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调侃,灯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

    吴蔚坐在沙发上,想到这一幕时,不禁笑出了声。

    那个晚上,陈智来扶她,她摆了摆手,扶着车门走了出来。

    这时,陈智借着酒劲和她说了几句话:“吴蔚,我真羡慕你的婚姻生活,你和明落的感情很纯粹,把相爱永远放在第一位。不像我,算计太多!现在想来,什么是人生的成功?人最终的归宿是家庭,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陈智和杏珊在孩子上小学时就离婚了。杏珊的姨父已退休,陈智觉得自己无需继续忍耐,提出离婚,他后来再婚,可家庭生活还是不幸福。

    杏珊后来的情况一直不太好,吴蔚听父母说,她得了抑郁症,一直在吃药,和大表姑生活在一起。

    这么多年,吴蔚不是不想去看望杏珊,只是她觉得杏珊是要强的,一定不想让曾经的伙伴看到自己的落魄。她其实经常想起杏珊当初给自己寄的那件裙子和那条粗大的“金”项链,淳朴热烈的友情,杏珊的付出一直比她这个表姐多。她知道杏珊离异和生病后,想过给杏珊介绍对象,可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吴蔚心潮汹涌,现在,她觉得是时候去看望杏珊了。

    在电话里,叔叔说,近两年,杏珊已经从病魔中走出来,她盘下了县城的一个门面房,起早贪黑地经营,生意风生水起。

    还有一个特别好的消息,近期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一个退休的老师,老伴已去世多年。听说,老师对她很好,她也对爱人很满意。

    随着叔叔的描述,吴蔚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画面: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袋面粉,老师在前面扶着车把,杏珊在后面扶着面粉,夕阳下,俩人有说有笑……

    杏珊的幸福生活,终于姗姗而来!

    后记:“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当你和黑暗对抗太久,你也可能被自己内心的黑暗慢慢吞噬掉。无论多么不情愿,或大或小的困境,在我们漫长的人生中还是会如影随形,与之对抗而不被反噬,是我们一生的功课。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送君身上衣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seda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