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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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孤儿

      1974年仲夏，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又白又胖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这个夜晚对于农民锁柱来说，也是一个悲喜交加的夜晚。喜的是三世单传的他终于有后了，没有愧对老杨家的列祖列宗；悲的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妻子，因为这次生产，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场喜事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场悲剧。

      几天后，把妻子送出门办完伤事之后，接着给孩子办喜事，为他庆生，我们这里叫“祝九”。

      他给孩子取名叫“来福”，希望他的到来，能给这个原本不幸的贫苦家庭带来一点福气。遗憾的是，还没有等他看到那一天的到来，自己却因土地纠纷与邻居吵架之后，心脏病突然发作，瞬间离世。

    那时，小来福才刚满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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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他父母双亡，便不得不和年迈的祖母一起相依为命。他的奶奶，这个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出生与共产党有着相同经历的老人，没有别的嗜好，一生只爱抽烟。那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平时吃的东西都没有，哪里还有钱买烟啊。但是老太太她烟瘾还比较大，好像一天不抽都过不去似的。于是，便把树叶、红薯叶等植物叶片晒干，揉碎，制成烟末，放进一个自制的长方形的粗布袋子里，随身携带，想抽烟的时候，便从那个粗布袋子里捏一点，放在那个旱烟袋里，用火点燃，一口一口很惬意地慢慢抽起来。

    后来，由于年迈体弱，老太太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患上了老年性白内障，看东西逐渐瞅不清了。每次抽烟的时候，都是由来福帮她点燃，他总是在点着旱烟后自己先抽两口，然后再递给奶奶。时间久了，小来福也逐渐有了烟瘾，每次给奶奶点烟的时候，他总想多抽几口，好像也离不开它似的。于是他趁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也偷偷地拿起那只旱烟袋，点上一袋烟，美滋滋地抽上一回。

    这样又过了几年，由于常年抽这种劣质的旱烟，老太太患了肺癌。于1983年冬天，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奶奶过世后，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就是那只旱烟袋了。

      那年他才9岁，刚上二年级。

    为了生存，村里让他跟族内的一位堂叔一起生活。

    小来福四世单传，家族内也没有啥亲近的人。他的堂叔此时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可就是没有儿子。当初他是迫于村干部的压力，也是发自内心可怜来福这个孤儿，主要还是因为百年之后想让他为自己养老送终，所以才愿意收留他。但是他的那三个姐姐却是经常欺负他，他的婶子对他更尖端刻薄从心里就瞧不起他，经常热嘲冷讽地挖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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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她最讨厌的就是来福抽烟了，在她看来，小孩子抽烟就是不良少年的象征，她还怕因为来福这个灾星的到来，把自己的几个女儿也带坏了。有一次，她又看到他又在偷偷地抽烟，她一怒之下，把旱烟袋夺过来，就想折断。来福抱起她的大腿，苦苦哀求地哭着说：“婶婶，求求你了。别把它弄断好不好？那是奶奶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抽烟了，好不好啊？”

        一向铁石心肠的她不知是被他的真情所感动，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这次竟然也心软了下来，把旱烟袋又还给了他。

      谁曾想，多年不生育的她，几年后，已年届不惑的她居然又为家里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个小弟弟到来，使福就更加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有一天中午，婶子让来福照看着弟弟，她去厨房做饭。可是，那个小家伙居然不老实，在屋里不停地摇摇晃晃的跑来跑去，一不小心跌倒了，额头上被磕破了一块皮，大哭起来。他的婶子急忙跑过来，一边安慰小儿子，一边恶狠狠地咒骂来福。他感到很委屈，只嘟囔了句“是他自己不小心滑倒的，管我什么事啊！”

        这下气急败坏的婶子随手拿起扫帚狠狠地把他毒打了一顿。

      来福心里也很恼怒，决定要出这口气，但是他在家里也不敢声张。这天夜里，他趁别人都熟睡之际，偷偷地爬起来，跑到棉花地里，把他家刚出土的棉花苗，全部拔个精光，然后又偷偷跑回家，若无其事地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他叔叔知道了，也是怒不可揭，不再留情地把他狠狠地暴打一顿。

                      02  求学

      1988年秋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秋天本来就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对小来福来说也不例外，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镇里初中。可是家里却不再愿意供应他读书，尤其在家中掌握财政大权的婶子，一分钱都舍不得让他花，更别说这高额的学费了。她说，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孩子，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还想考那个什么万里挑一的大学不成，那简直就是坐梦，还不如早点回家，帮家里种种地，干点活实在。他的堂叔心里虽然知道他学习好，想支持他继续读书，但是，由于长期惧内，迫于妻子的淫威，也无可奈何，那句话哪里敢说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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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来福什么也没说，这么多年苦难经历他都走过来了，过去的艰辛与生活的不易使他过早的成熟起来。磨难使他性格更加坚强，斗志更加昂扬。他觉得这个家实在没法再待下去了，这几年在这里受尽的磨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到。于是，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默默的选择了离开那里，重新回到了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家，一个14岁的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他决定独自一人生活，不再依靠任何人。

        可是，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啊！他的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能再像其他同学那样回到学校里读书啊，眼下这38.5元钱的学费就成了他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的语文老师得知他的事情后，就组织班里的同学给他捐款，供他去上学。又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村干部，村支书马上号召村里群众举办捐款仪式，大家都很同情这个苦命的孩子，虽然当时也都很困难，但是还是你5元、我10元的纷纷表示心意，最后共筹集捐款1200多元。

      钱的问题解决了，余下的就好办了。来福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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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上初中虽然离他家只有五、六里地的样子，但是，那几间破旧不堪的房子，却是很多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是全镇三万多人当中未来天之骄子的摇篮。

    我和来福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记得他那时候学习很刻苦，每天晚上总是到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去了教室。他知道自己穷，买不起学习资料，就跟同学共用一本书，人家白天看，他就在夜里加班读。有一次夜里看书，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床头的蜡烛燃着了他床上的被子，是同宿舍的同学闻到了刺鼻的浓烟味儿才发现的。他的破旧不堪的被子烧了一个大洞，没法用了。他不得不跟别人共睡一张床，可是大家谁都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因为他有遗尿症，几乎每天晚上都尿床，第二天晒被子的时候，看到被子上尿液留下的痕迹，同学们都嘲笑他说是在“画地图”，每天见到他，总爱这样问他“来福，今天这是画的哪个国家的地图啊？”他总是红着脸默不作声。

      老师知道后，就安排让他跟我一起睡，他也很聪明，怕我嫌弃他，就自己身下铺上一张塑料布，然后再盖上一块破旧的粗布，这样只要经常勤换一下粗布就可以了，就不用天天晒被子了。

        在全班同学当中，只有我不嫌弃他，而且，从内心里还很佩服他那种学习的韧劲。从此以后，我们俩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那时候，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性格孤僻，不爱与人来往，长期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只是跟我却有着说不完的话。那时候我们也讨论一些对历史的看法，提起历史人物，我们学生大部分常常都会喜欢毛泽东、周恩来等历史名人，但是，来福却与人不同，他曾对我说过，那时候最佩服的人就是戴笠和林彪，他喜欢他们那种给人阴冷的感觉，尤其是戴笠。他还说历史对他有误解。他说，戴笠虽然也杀害过我们的一些共产党人，但是，他暗杀更多的却是日本人和一些亲日派的汉奸，他在抗战时期是有历史贡献的。他迷恋戴笠几乎到了崇拜的程度，到中考前，他居然把自己名字也改成了“雨农”，跟戴笠的字一样。

    这样，经过交往，我们俩慢慢就熟悉起来。有时候过星期天，他也会经常跟我一起到我家中来，我母亲总是很热情地招待他，让他我在一起吃住，再说他回家也是一个人，慢慢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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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周末，他又跟我回家。晚上又没有回去，就跟我一起在东屋里睡觉。半夜里醒来，我突然听到床下有响动，还以为是老鼠，起来下床一看，竟然是来福到处东瞅西看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他在干嘛，他不好意思起来，捏着一只烟头让我看，笑着说“你家里的人都不抽烟吗？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一个！”原来他是烟瘾又发作了。也真的难为他了，我们家里这么多年以来真的没有一个人会抽烟，那个烟头说不定是哪个串门的邻居抽剩下的，打扫卫生时也没有清除出去才留下的。只见他用左手发黄的手指捏住那个烟头，右手熟练划着了火柴，点着烟头，有滋有味的吸了起来。

    看来，他的烟瘾真的不小啊！

                    03    情殇

      几年后，我们又都相继考上中专，他被某市的一所粮食学校录取，我却上了卫校，学费当然也是东挪西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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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中专的那几年里，我们经常有书信来往，相互交流学习和生活中的一些心得感受，每周都有一两次。有时候在五一、十一、中秋节等几天的短假期间，也会到彼此所在的学校里见见面，聊聊天。那时候，我正和现在的妻子香谈恋爱，来福来我学校时，我介绍给他认识，然后又通过她向来福介绍一位美女晓丽，小丽跟阿香同一个村的，从小玩一起到大的好朋友，当时也在一所师范学校读书。来福和小丽通过我们的介绍他们俩认识后，彼此都相互感到满意，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很快就陷入热恋之中。他们俩也和其它情侣一样，天天都靠情书互诉衷肠，偶尔也会见面以解相思之苦。这样度过了几年的美好时光。

      物转星移，岁月变迁。快乐幸福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而忧伤的岁月总是感觉那么的漫长。转眼之间，几年的学校生活过去了，我们都该毕业了，每个人又都面临着人生又一次的重大抉择与考验。无数对情侣不得不泪洒校园，各奔东西！好在我们都是同一个县城的，从他乡又回到了出发点，避免了类似悲剧的发生。我和妻子虽然也经历了一些磨难，算是好事多磨吧，最终还是在毕业后的这一年年底举办了婚礼。

      但是，好友来福和小丽却遇到不少的阻力和困难，首先是小丽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俩来往，尤其是她的母亲，他们认为来福是个孤儿，家里穷不说，以后有了孩子也没人照应，再加上他上的粮校，以后会分配到乡镇粮所，那时候粮所已经很不景气了，前景更是非常暗淡。他们怎么可以眼看着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啊！但是，来福和小丽两个人情投意合，据理力争，怎么也不愿意分开。老人拗不过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按照当时黄河滩区的高标准向来福提出索要订婚彩礼――“三金一木”（就是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和木兰摩托）。想用这高额彩礼来吓退来福，让他知难而退，主动放弃这门亲事。谁知来福的倔犟劲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他居然答应了准岳父母的无理要求。回家后又是四处借钱，总算筹够了一万多块钱，买齐了“三金一木”，满足他们的要求，这门亲事总算给订了下来。

    这可 真是“问天下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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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冬天，也就是1998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那天瑞雪纷飞，天地间一片洁白。我们另一位好友海哥也要结婚了，我们一帮好朋友又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激扬文字，天南海北的胡侃着。不知谁发现了来福这次居然没来，有人问海哥是怎么回事，他说一星期前就通知到他了，他当时还很爽快的答应了，说到时候一定来，因为他的单位某乡镇粮所离海哥的家并不远。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他竟然没有，可能有什么事走不开耽误了吧，当时谁也没有在意，我们就继续喝酒聊天。

      等吃过午饭以后，雪也停了，大家也陆续离开。这时候，波弟走过来小声对我说：“四哥，咱俩去看看来福吧！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感觉他好像要出事了，前几天我听人说，小丽的父母对他还是不满意，他们听说他真的被分配到粮所后，便硬生生的把他们俩分开了。”

      “不会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别人不知道，我老婆香也该知道啊！她们俩不仅关系最要好，而且还是一个村里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也许香姐她也不知道吧，听说小丽的父母把她锁在屋里，不让她出门，让她与外界断绝联系。”小波又说。

      于是，我们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他的单位看看。他的单位某粮所就在海哥所在的镇上，离他家还不到四里地，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见有一帮人在一个房间里围着一个煤火炉子打牌、说笑。波弟问他们见到来福没有，他们都摇摇头，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

      我突然想起他以前曾迷恋戴笠，中考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雨农”，他在单位应该还叫这个名字，这一打听，才知道真是这样。他的同事们似乎也不大关心，说“哦，你们说的是雨农啊，他有好几天都没有来上班了，我们最近谁没见到过他的人影。”

        我们问他在哪里住啊，有人隔着窗户一指，说往南走，最南边第二个房间就是他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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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俩赶忙跑过去，隔着玻璃往里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里面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见。当时我们都以为里面发生了火灾，心里很紧张，也很害怕。想推门进入看看，可是门已经被他从里面反锁了，怎么也打不开，紧急之下我们不得不选择用脚狠狠踹，用整个身体的力量使劲地撞，门被撞开后，只见地上胡乱扔满了烟头和香烟外包装纸，很厚的一层，有的烟头还在冒着浓烟，幸好没有明火引起的火灾。来福很平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尚存，但是已呼之不应了。我们俩又赶忙叫来他的同事，把送到当地乡镇卫生院抢救，幸亏没有生命危险，一个多小时后，才慢慢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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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后告诉我们，原来前几天他的女友小丽的表哥永恩（也是我们的同学，只是跟他不太熟悉）来到他的家里，把他曾经送给小丽的礼物，也就是“三金一木”给他送了回来，并对他说，她的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要他从此以后不要再和小丽联系了。他听说后，都快气疯了，大声问他“为什么啊！？”但是，她表哥什么也没有说，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他发疯似的骑着自行车，飞快赶到小丽的家中，可是她的父母怎么也不上他见小丽。他只想见她最后一面，但是他们始终不肯。他几乎就差跪下来求他们，他们就是不同意，最后把他哄出门外。

        回来的路上，他近乎绝望，扯破嗓子悲天动地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路悲伤，一路断肠。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知道，从此以后，五年的感情，五年的花前月下美好时光就这样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他一气之下买了一瓶白酒和三十包香烟，回来宿舍，把自己反锁在屋内，这两天来，他除了喝酒，就是抽烟，然后就是浑浑噩噩的大睡，两天时间把一瓶白酒喝个精光，三十包香烟也抽的一根不剩，后来便失去了知觉。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04    奋起

    时间是治疗人世间一切伤感的最有效的良药。两年后来福娶了镇上一位饭店老板杜云的独生女儿为妻，并做了杜家的上门女婿。杜老板把镇南路东的一个新颖别致的农家大院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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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年粮所的工作越来不景气，后来连工资也发不下来。来福干脆从单位辞职，在自己院子里盖上几间平房，专门做起收购粮食的生意来。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也越做越大，听说现在他已经拥有几百万的个人资产，曾经的孤儿和烟鬼，如今却成了我们这一帮哥们儿当中最富裕的一个！

                      于2018年1月1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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