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摆摆在人间

重启人生

在我24岁时，因为骨肉瘤做了截肢切除手术，于是在青春豆蔻年华，在一个午后，我从麻醉中醒来，伴随着巨大的疼痛我变成一个残疾人。我的人生就像电脑被重启了，原来用户已经被注销，被迫使用了新的用户名和密码，得到了全新的界面。我不得不强迫自己遗忘过去充满着美好未来的国外知名大学的博士生生活，因为沉浸在对过去美好的怀念中只会让目前的生活显得更悲惨。我不得不开始不一样的生活。岁月无痕，人总是习惯性认为眼前的一切是永恒的，其实不然。病痛让我深刻认识到活着不管拥有多少外在的东西，不管多么精美坚固都会渐渐损坏老化；人不管多么美丽的容颜，一定会衰老的；人总是要死的，人生总是要结束的。人活着的核心是从生到死这个过程经历了什么，并给这些经历赋予意义。如果按照这个标准的话，做为残疾人的经历，也是蛮独特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体验残疾人的生活。那我且说三件一般人没法想象的事情，第一件是穿假肢，第二件是摇摇摆摆，第三件是找座位。

穿假肢

早上醒来，我一般会单腿蹦蹦跳跳，跳到桌边，先坐在椅子上，倒一杯水，喝光。然后才开始穿衣穿裤。正常人两下就套上去了，甚至不要手，扭扭屁股就能钻进裤子里。对于我，穿裤子可没那么简单。首先要把假肢穿上裤子，然后穿上鞋。最适合假肢的鞋是跑步鞋，因为是平底，鞋底还有弹力。然后我就坐在椅子上把正常的左腿穿进裤子，接着给半节右大腿穿上大大的袜子，然后就是最关键最难弄的部分，把右大腿穿进假肢硬套里。假肢包括了一个钢的膝关节，下部是金属的小腿和脚掌，上部是一个大腿模样的硬套。很多人跟我讲那种像弓一样的假肢，其实那种不仅奇贵，还只能用来跑，一般残疾人是用不起不会用的那种假肢。假肢套是链接肉体的部分，但是必须能够承担一部分重量，必须做成硬的。假肢套不能太大，否则走路会松松垮垮会掉；又不能太小，否则不能完全穿进去到底部，那么右边就会比左边正常的腿长，走路摇摆幅度很大，走几步路就会累，还有扭到腰。穿假肢需要用一个特质的纱布袋做索引，让大腿顺着滑进假肢硬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纱布袋扯出来。特质纱布袋用久了很容易扯坏。还需要假肢脚掌的方向要正，否则走路都是偏向一边的。很多时候不管怎么穿，怎么右边比左边要高一点，因为大腿的粗细是多变的。可能某天大腿比平时就是粗了一点点，死活都弄不进去。那我只好任之由之，少走动，少晃悠，早回家。穿假肢既考验技术，又考验运气。自从每天基本的走动都要依赖时常不靠谱的假肢后，我最怕的是长胖，如果长太多，只能去换假肢硬套，别提价格有多么不合理，最开心的事情是当天假肢穿得恰恰好，走路舒服。戴假肢走路三年了，大部分运动力量都来自左腿，所以我的左腿变得更粗了。

摇摇摆摆的行走

作为内心拥有强烈自尊的人，我总是穿着长裤，遮住假肢，一方面是怕吓着别人，另外一方面是不愿分辨别人看到假肢时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好奇，恐惧还是怜悯，而这些表情我都不喜欢。假肢毕竟不是真腿，走起路来，总是有一点左右摇摇晃晃地，不够平稳。起初我并不知道我走路是什么样，我就让妈妈用手机拍了一段视频。我看了十几秒，就放下了手机。不敢看太久，怕忍不住哭出来，让妈妈伤心。我一直不敢思考当妈妈第一次看到我空荡荡的右腿时在想什么。我只记得当时妈妈跑了过来，从裤脚顺着往上一点点捏到了终于有肉的地方。她没有作声，抬起头，看着我，瞳孔张得好大。我妈也是一个内心很强悍的人，不会轻易地掉眼泪。任何事情发生时，不怨天不尤人，不哭爹喊娘，不报复社会，总是相信一点一点总能好起来，虽然目前会受点苦。每次想到我妈，我就觉得勇敢活下去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所以这样摇摇摆摆在人间已经3年多了。

找座位

做地铁或者公交时，刷卡上车后我会急急忙忙地找空的座位。我特别怕开口去问别人要座位，一般都别人会很诧异，我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蛮壮实的人居然要坐着就不能站着吗。我会羞愧地解释说我是个残疾，站一会儿就累得要死，车转弯时，还常常因为加速度直接被甩倒在地甚至撞到旁边的人。我特别感谢那些能够观察我的右腿很瘦小右脚鞋里面的金属并让座的人。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当我有了座位时，我也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比如车里上来了孕妇或老头老太，有人看到我就会问可不可以让座。这时我就非常尴尬。如果我不是特别累，当天假肢穿着舒适，我真的会让座。如果我恰好特别累，腰疼腿疼的，我就会说：“不好意思，我也需要这个座位。”当我说明我的情况，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我更需要哪个座位。在地铁上，在靠近门的座位是爱心座位，一般是给老弱病残孕的。请大家把哪个位置预先留出来。最讨厌的是那些原本还有其他位置可以坐，偏偏要抢占爱心座位，真的就是那么偏爱多了一个可以倚靠的隔板玻璃吗？虽然我是可以坐爱心座位的，但我依然把爱心座位留出来。如果爱心座位首先就被占了，等真正需要的人来时，恰好这人又像我表面年轻力壮，其实疼痛疲惫，又羞于开口，那么不是特别惨。我想这个这些找座位的事情一般人是体验不到的的吧。

结语

摇摇摆摆在人间，阅历世间百态，感受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