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细雨中,南窑都市商品批发大世界如死兽僵卧,毫无生气。风带着寒意四处呜咽,伴随着雨声编织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清意味,雨水挟带泥沙垃圾在街道上肆意流淌,久未疏浚的下水道无法排泄,反而处处管涌,汩汩喷吐着污臭的黑水,涂抹着本就肮脏的路面。
街道上殊少人踪车影,雨水遮蔽了天地也阻碍了人的出行。
盛夏,竟然有着冬日的萧瑟。
景犹如此,人何以堪?
商场内,寡白的日光灯照着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经营户,好一番凄凉的景象。
赵赐朋呆望着窗户玻璃上面的水珠缓缓滑落,心绪沉郁,漆黑的眉毛紧皱,鼻翼两旁聚起几丝横纹,原本清瘦的脸庞双颊微凹,从侧面看去或许是光线的原因有几分返祖的形状。按说瓜脸猴腮这个贬义词不可能出现在他这个英俊帅气的家伙身上,但人是从猿进化而来,不可能完全脱离猿丑陋的基因。脸部的骨骼如果没有肌肉的填充,便现了骷髅的原形。古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赵赐朋和汤丽娜自从突破界限后食髓知味,两人如胶似漆,颠龙倒凤,沉迷情欲,毫无节制。他们寻找和制造所有的机会在一起,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情是世间最为刺激和快乐的事,让人欲罢不能,永无餍足。人就是这样,对已经拥有的或是可以唾手可得的不屑一顾、毫不在乎。而对那种可望而不可企及的海市蜃楼则孜孜以求、魂牵梦萦。这说穿了是人的劣根性,是种下贱的愚蠢的顽固的痼疾,这是万千无奈人生的一种,世人徒呼负负,无可奈何。
赵赐朋和汤丽娜缠绵日久,身心俱醉,她优雅迷人的风度,高贵脱俗的气质,柔情似水、善解人意、娇媚性感,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她彻底颠覆了他二十多年对女人的认知,世上有如此的天生尤物,而自己竟然可以拥有,上天实在太眷顾他赵赐朋了!可恨这样的女子他不能刻刻拥有,金风玉露偶相逢如何能满足两颗深爱的心呢?得陇望蜀是人的通病,赵赐朋自然不能免俗 。两人身心交融、情浓意切之际,自然谈婚论嫁,要将这段露水姻缘化作白头偕老的终生厮守,而横亘头上的两座大山要逾越谈何容易?!离婚看似简单,要实施却异常艰难,赵赐朋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心力交瘁,如坐针毡。
王萍叶似乎察觉了赵赐朋已经别有怀抱,心中彷徨,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便以生意太忙为由,托人带信请赵赐朋的父亲来昆明帮忙,以期压制住赵赐朋的蠢蠢欲动。恰好赵赐朋的弟弟赵赐祥初中毕业,中考无望,赵赐朋的父亲要帮衬小儿子成家立业,一口答应王萍叶的请求,今天就要到昆明了。
赵赐朋自思说服父亲不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萍叶纵有千般好,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老年人比青年人更看重血脉延续,只要赵赐朋说出这个理由,他父亲怎么可能不同意他离婚呢?王萍叶此举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可是,就这样把王萍叶一脚踢开他于心何忍?和王萍叶在一起将近三年,就算是一块石头都捂得烫了,又如何没有一点感情呢?可是和自己的幸福相比,那感情算得了什么呢?怪只怪她不能生育!她毁了自己生儿育女的希望,不能生育的女人就是只不能生蛋的鸡,有养下去的必要吗?!
薄幸怨檀郎,恩爱已如烟如雾;温柔怜玉女,伊人真可悯可悲。世事舛错,人情冷暖,夫妻本是同林鸟,如遇高枝各自飞。人生中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男女之间所谓的爱情,什么海枯石烂情比金坚相濡以沫不过是一方美好的期望罢了。
外面雨骤风狂,天色阴晦,一如赵赐朋此刻的心情。几声炸雷,雨水夹杂冰雹倾泄而下,的的嘭嘭,嘻嘻撒撒,如天上玉山崩碎,铺了一地,似在掩盖大地的污浊。气温骤然间降了下来,从门窗里吹进的风带着冰雹的寒意,锥心刺骨,赵赐朋不自禁的抱紧了双臂,目光也越发阴冷了起来。
周围摆摊的难以忍耐无所事事的烦闷,不顾商场的规定打起了牌,市场工作人员大概是司空见惯,不再阻止,选择视而不见,生意如此冷清你要是不准别人做些打发时间的事情不是把人往梁山上逼吗?管得太严厉了容易让人反感。已经有些人放弃了南窑永平批发大世界的摊位另谋高就了,很多摊位空着,更多的是好几个摊位一个人看守,虚应故事罢了。人往高处走,有门路的人不可能在此等死,剩下的经营户都是些无处可去的家伙,在此不过是图天过日而已,天上会落馅饼吗?商场会有起色吗?那只有老天知道!
商场管理人员和经营户一样无奈,杨宏这几个月来憔悴了许多,他忧心忡忡,一头乌发星星点点日多白发,迥非当日的意气风发。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商场推介,广告投入,推出各种优惠却依然无法使商场的生意有所起色。
投目窗外,大雨在楼顶的水泥地上击溅出无数的水花,各种花木不禁风雨萧瑟发抖,自己置身的房屋如飘摇的小舟,颠簸着、摆动着,却不能前行,似已在礁石上搁浅。手中的烟枝早已燃尽,烟丝上的火炙烤着过滤咀散发着浓重的焦臭,暗黄色的火就将舔砥手指而他毫无察觉,一股浊气冲出鼻腔,眉头深锁着压迫眼帘,他闭上了眼睛,一声长叹从合圆的嘴唇里吐出,心中却无法轻松起来,反有越来越多的浊气涌生堆聚,憋得整个胸腔隐隐发痛。
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的想起,《致爱丽丝》的钢琴曲如水流淌,这铃声往常使他精神振奋,现在却浓郁了心头的烦闷,瞄了下来电号码,是区发改委的座机。有点颓然的捡起手机,很是疲乏的“喂”了一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让他面容一正,“小杨啊,我是刘志高,给你说个好消息!市政府决定整改双龙和明通商场,要全部拆除重建,区政府已经和开发商签订了合同,那个老板是浙江义乌的。这对你们是个莫大的机遇,你好好操作一下,我相信,南窑都市商品批发大世界一定会迅猛腾飞……”
杨宏一时有点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刘志高的话语如同睛天霹雳,让他身心巨震,改造双龙明通商场何止是个好消息?完全是半死不活的南窑起死回生的一剂灵丹妙药!那两个商场改建,其经营户肯定要向南窑和云纺螺蛳湾分流,有了那些经营户的注入,南窑兴旺指日可期!南窑的经营布局完全是为双龙和明通量身打造,比云纺螺蛳湾更适合那些经营户,螺狮湾人气旺盛但一摊难求,南窑才是双龙、明通的经营户的不二之选!天时地利人和南窑全部占全,有可能不将那些经营户收入囊中吗?他恍惚看到了那些人蜂涌而入南窑的情景,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的请他分配一个摊位……。
有人欢喜有人忧,双龙明通的经营户得知这个消息后立时泛起轩然大波,谋生之地要化为乌有谁能心甘情愿?这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比刨他们祖坟尤有过之,一时群情汹涌,整个商场混乱不堪,跺脚骂娘,怨天咒地,恨不得把老天捅出个窟窿。
湖南湖北浙江云南广东的个协商会立即纷纷行动起来,组织商户游行请愿上访,他们夭真的以为可以螳臂挡车,通过这种自以为是的理直气壮的自救行为可以让上面放弃改建商场的举措,达到继续经营的目的。却忘记了自己身为鱼肉根本就不能同刀俎抗衡的常识。强迁强拆在华夏根本就不是稀罕的事情,当几百个握盾持棍的人气势汹汹的强行驱赶他们时,他们才意识到豆腐不敌刀,无奈的流着眼泪灰溜溜地滚出了双龙和明通商场。官字两张口,岂是他们可以说得过的?自古民不与官斗,不服气的结果不外于自取其辱罢了。
上午九点左右,不听市场管理人员阻止的双龙商场的经营户正常营业,虽然心中不免忐忑,但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不认为别人能够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人多力量大,众怒难犯,几千个经营户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可以抗衡一切外来势力的干扰。商场经营户组织的上访队伍已经到了京都,传回的消息大快人心,说是上面答应介入。而昨天到滇相关部门的静坐示威也得到了答复说会协商解决问题。很多人大放忧心,以为自己的一系列举措取得了效果,双龙商场的改造无疾而终,他们可以继续经营。
商场里人声喧哗,做生意的、聊天的,一如往日,热热闹闹的将商场顶棚的铁皮瓦震得嗡嗡作响。
警笛呜咽,明通巷、北京路、永平路、双龙巷在几分钟间被车辆和人团团围困,双龙商场前后大门被堵住,十多辆铲车在门前一字排开,两个大功率的扩音器气势汹汹的噪叫着:“注意啦!奉上级命令,双龙商场从今天开始进行封闭,所有人准出不准进!下午四点清场,此前经营户可以将自己的货物拉走,过时不候,所有后果自负!”
商场内几个领头的惶急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还没说几句,就被早已潜进商场内的便衣控制,揪领扭臂,如罪犯般的被抓走。一些商户不服反抗,门外涌进的人挥盾舞棍,毫不留情地强势镇压,商场内一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局面呈一面倒的被强拆强迁的人控制。而那些伤者无一例外地被拖拽而走,别人有意的杀鸡骇猴,根本就被没有将之当同类看待。
上午十点左右,里面的商户知道反抗徒劳,挣扎无益,加之领头的人被抓走,树倒猢狲散,有的人便开始收拾摊位上的货物,打包装箱,准备撤离。
密切关注这一切的强拆人员立即从门外唤进人力三轮车,将收拾好的摊位上的货物帮忙装进三轮车拉向外面。下午三点,曾经繁荣热闹的双龙商场渐渐空荡了进来,摊位十有九空。三点半,铲车进入商场,摧枯拉朽地将铁皮摊位及还没有搬走的货物当成垃圾辗压摧毁,至此,双龙商场彻底完蛋,在全国、乃至中南亚都小有名气的一个商场成为曾经的名字,数千来自全国各地的经营户一天之间被赶出赖以谋生的地方成了丧家之犬。
下午五点左右,天降暴雨,似在掩饰着一场惨剧,荡涤着污秽。
同年,滇省大佬因贪污受贿落马。据坊间传言,双龙双场改建的浙江开发商对其行贿巨大……。
房地产业,商场这一块是巨大的肥肉,堪称一本万利,是致富发财的不二之选。官商勾结,借改建之名,滇省的商场不停地上演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广丰、华丰、西南百货城、老螺狮湾、云纺……搬迁改造,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些人发了财,更多的人则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南窑都市商品批发大世界兴盛了起来,永平路、永安路、沿河路、商场的过道都布满了摊位,杨宏长袖善舞,充分利用了他的关系和人脉,把一个新兴的市场打造成了昆明最大的商业航母,表面的繁荣让他名利双收,商场和他整个人都空前膨胀了起来。
昆明市场搬迁愈演愈烈,随着江苏宿迁的一个叫恩苑的人空降昆明,他带的智囊团里有个叫徐无堤的家伙亦瞄上了昆明批发市场这块肥肉,徐无堤决定整合资源,大展拳脚,将昆明市所有的批发市场集中搬迁至三环路外,美其名为美化昆明城市环境,缓解昆明城市交通,“中豪.新螺蛳湾”的规划图摆上了昆明市的工作日程,这注定南窑的命不久长,步双龙商场的败亡的命运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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