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猪脚、红烧鲤鱼、干笋炒肥肠、火腿炖洋芋、三鲜汤,取下柜台门用凳子支起就是桌子,铺上报纸当做桌布,赵赐朋、赵伟华、汤丽娜、小白各据一方,端杯举筷正要开动。
赵赐朋似乎心有感应,抬头看时只见申学兵正从五大厅那边蹒跚走来,低头哈腰、脚步踉跄、身子摇晃,状极疲累。忙放下杯筷,起身招呼道:“老申快来,不早不晚,正好赶饭。今天赵伟华请客,刚才我们还在说着你没过来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呢!”
申学兵“哦”了一声,从过道里走了进去。赵赐朋从柜台里提出一个装着食品袋的蛇皮口袋要申学兵坐下,申学兵说了句“老赐这么客气啊!”
赵赐朋有点脸红,说:“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不客气过,你不要冤枉我哈。”
赵伟华拿起一瓶啤酒用筷子启开瓶盖递给申学兵说:“老申你脸色不怎么好,昨晚累着了吗?”
申学兵摇摇头说:“你以为我像你们小年轻啊,我一向都是量力而行的。”
赵赐朋却夺过啤酒将一瓶矿泉水塞在他手里说:“老申你头上有伤,酒就不要喝了,多吃点菜好了。”
滇菜味道咸酸,口感细嫩,色泽鲜亮,香味扑鼻,每一道都真材实料,份料充足。那一道酸菜猪蹄用的是宣威的土猪后腿,连皮带骨起码有一公斤多,猪腿先用高压锅煮熟,再在滚油里煎炸,待得表皮红黄,外酥里嫩,再将酸菜和八角等香料放入瓦罐同煮,开盖后便成美食。《随息居饮食谱》有云:猪脚填肾精而健脾阳,滋胃液以滑皮肤,长肌肉瘉脓疡,助血脉,较肉尤补。
申学兵开始时胃口不佳,吃相极是斯文,各样菜挟点尝了,以水下菜,看赵踢朋和赵伟华拼酒。两人各持酒瓶,相碰后就瓶口狂吹,啤酒是昆明产的雪花,那种酒泡沫最多,稍一晃悠,泡沫如喷泉涌出,喝的人只得用嘴堵住瓶口,任那泡沫冲刷口腔,两人须臾便尽一瓶,好在赵伟华买了一打,一时啤酒无虞。两个小姐用纸杯盛酒,轻酌浅品,很是淑女,迥异两赵的粗豪。旁边摆摊的人看着五人饕餮,暗吞口水,羡慕嫉妒却不好形之言表,只能在心里诅咒:“喝死、撑死!”
五人吃喝尽心,风卷残云,四菜一汤,一打啤酒都进了他们的肠胃。那个酸菜猪脚大半进了申学兵的肚子,两个小姐是怕吃了发胖,坏了身材,为一时的口腹之欲得不偿失。两赵却是看申学兵只好这一口而缩着筷子不向猪脚下手,兄弟之情可见一斑。人人都吃得微撑,如此美食平常难得一见,焉有不放开肚皮的道理?各自掩饰着打着饱嗝,菜气酒香在捂嘴的手掌里萦回。小姐们有点不好意思,看着做东的妙波盈盈,四只如深潭的大眼流光溢彩,里面蕴含的情思让人迷醉。
赵赐朋不忍汤丽娜离开,虽说她回到自己摊位上也可眉目传情,但哪里有离得近的惬意?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知道现在正是饭点,商场巡视的工作人员不会过来,就说大家没事,不如来打扑克。几人点头说好,打扑克是另类的社交,是促进感情打发时间用来消食的最好方式。
两位小姐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拿了个食品袋装了盘碗,揭了沾着油渍的报纸另换了一张新的,小白回到自己的摊位上拿了两付扑克过来,放在“桌”上却不就坐,那意思自然是让另外四人玩,自己作壁上观。申学兵识趣,自己站了起来,说他还没有开摊,虽说开了也没有生意,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摊还是要开的。几人不免冷嘲热讽,申学兵只能充耳不闻,去进行自己的摆摊大业不提。
那四人摆开了阵式,赵伟华手脚麻利的洗了牌,各人翻牌凑对,赵赐朋和汤丽娜坐了对家,男女搭配得偿夙愿,“升级”开始。
申学兵胡乱摆了摊,身子困倦,就在摊位下摆了些纸箱编织袋蒙头就睡,不一会呼噜声大作,在人声喧哗中拜会周公去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一个肥胖的汉子在小巷里奔命,四五个黑衣人持刀弄杖在后紧追,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将几条路边的野狗惊退,狗眼发着绿光,亮如手电,放射的光芒里透着恐惧和不甘。
像是到了世界末日,整个城市已经死去,空荡寂静。夜如锋刃,阴险的切割,漫天破碎的纸屑树叶旋转飞舞,击打着这些破碎它静谧的人。
逃跑者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宛如被夜所吞噬,有气流在应该是嘴的位置里喷出,嘶嘶嘎哈的有些瘆人。追击者个个一脸凶厉,嘴里吼叫“跑……跑!杀……杀……
霹雳一声震天响,金蛇数道彻地明。某神看不过眼降下雷霆闪电,万千雨点如箭倾泄而下,天色暴亮一瞬陷入长久的黑,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逃跑者以为觅得生机,身子躲入垃圾桶侧,叵料另一桶后黑影长身而起,手中一物向他捅出。逃跑者一声惨叫,身子委地……
暴雨越发肆虐,又一道闪电裹挟着雷声亮起,映着倒地者一脸寡白,两只无神的眼对着天,竟然让人感觉出呆滞的眸子里还残存着对这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
有呜咽般的警笛从远处响起,街上的路灯次弟亮起,将雨幕织成无数个光圈,一切景物都透着无穷的怪异。雨水扯动着倒地者一头长发,象无数爬行的蚯蚓。他身子汨汨流出的血象湖面荡动的花,开出一遍奢靡。
那张脸似乎在何处见过,给申学兵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可在回忆里搜寻,又全无一丝踪迹,他恍恍惚惚的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身在何处。
雨水在他脸上流淌,沁着几丝清凉,有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他心中一激灵,倏地睁开了眼睛。
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明晃晃的,皮肤有点烫,光线射在眼睛里,很是眩目。他垂下眼皮,再睁开时看到赵伟华举着把水枪正对着小白的胸前射,而自己脸上的水渍应该是受了池鱼之灾。腰间的BB机还在呜咽震动着,他取下放在眼前看了下,是个陌生的号码,身子慵懒不怎么想回,正要关了,赵赐朋递过一个砖头手机,他握在手里,感觉着那沉甸甸的重量,按了电话号码,有气无力地问:“你好,我是申学兵,请问有什么事?”
“你猜猜我是谁?”大哥大里传出的声音有丝娇媚,不待他细思,那人又说:“我是龙飘飘,中午才见过你就忘记了?”
“哦,龙师啊,找我有何贵干?”申学兵的心脏跳动得有点剧烈,他虽然有着伪文人的清高,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龙飘飘的身份地位高高在上,作为一个商贩的他只能仰望。商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缺乏存在和安全感的,钱可以让之挺直弯曲的脊梁,却无法融蚀骨子里的羞惭、卑微。他故作平静,赵赐朋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谄媚,做着鬼脸问:“和么蕾西岑山?板呐会古心子!”
申学兵一边和龙飘飘说话,一边从屁股下摸出张《生活新报》摊开,在上面点戳着,向赵赐朋眨了下眼睛。
赵赐朋“嗬!呃?”两声,意犹不信。歪身贴耳要去听个真切,申学兵却放下大哥大递给他说:“人在商场办公室,说是喊我们过去喝茶呢!”
“有这样的好事?她喊也只喊你一个,怎么在你嘴里说成我们了呢?”赵赐朋接过大哥大,在空中抛了几下说。
“你不是说好事吗?既然是好事,好朋友有福同享,我带你去沾沾光撒,有文化的美女可是有不一样的风情噢。”申学兵半真半假地说。
赵赐朋瘪了下嘴巴说:“好像我没见过女人一样,不过写文章的美女我还真没见过,走啊!我去开开眼界。”
“走啊!”
“走撒!”
两人搂肩往楼上走。
商场办公室设在三楼,数间平房看似简陋,四周却遍布绿植,树叶婆娑翠色盈目,奇石假山,流水小桥,虽是人造的风景依然让人心旌摇荡。屋子如同建筑在森林之中,养心养眼之极,此时午后的阳光殷勤地抚摸,清风除除,这楼上的一切景物泛紫浮金,流光溢彩,竟有了几分出尘的气息,在闹市中营造这份景致,始作俑者岂是凡俗之辈?原本自负见多识广的申学兵和赵赐朋呆立楼梯口,目光中的三分震惊七分痴迷象极了初进荣国府的刘姥姥。
梯口侧站一保安,伸手虚拦说:“办公地点闲人止步。”
赵赐朋“嘿”了一声不满地说:“排场不小哈,商场办公室是什么重要单位?是不是还要挂个牌匾‘衙门八字开,无钱莫进来’?商场杨经理喊我们来的,你确定要将我们拒之门外吗?”
那保安立时换了一付嘴脸,变脸的速度快过翻书:“你们早说吗,我职责所在,你不需说得这么难听。既然是经理要你们来的你们就进去吧!”
赵赐朋自然不满,他们可不是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做生意的虽然身份卑微,却用不着在一个看门的保安面前低声下气。在身份尊贵的面前装装孙子忍气吞声是迫于无奈,保安么,又如何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当下转身就要往回走。
申学兵却推着他的肩膀说:“和这种人置什么气,杨宏还等着我们去喝茶呢!”
两人冷冷地瞟着保安,摆足了大人物的架子,迈着八字步,晃着螃蟹身,仰着望天头往那商场办公室行去。保安记住了两个的相貌,在后面很不高兴的瞪眼,心里骂着:“牛逼个鸡巴!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有你们两个狗日的好看!”此人不是个好惹的,名叫李波,是宣威那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出来的,他表哥是南窑恶名昭著的烂崽刑五,狈借狼势,作恶多端。申赵二人也是瞎了眼,竟然敢招惹这个东西,以后自求多福吧!
办公室里门扉半掩,两人推门而入,脚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里面陈设极尽奢华,触目处空调彩电、红木家俱尽皆是两个乡下土包平生仅见。两人目眩神迷,心底不自禁的涌出恁多的惶恐,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对着他们的一架长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此时双手在胸前环抱,眼观鼻、鼻观心,肚腹胸腔一起一伏,看那架式,正在修练时下流行的“轮回”大法,此乃杨宏的一个家门所创,某自称修练此功可以益寿延年,超脱生死,而国人愚昧听其迷惑,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十二亿国人,走火入魔练此功者高达十分之一。
那对男女心无旁骛、物我两忘,行功正至紧要关头,鼻孔里一呼一吸着天地之间充沛的元气,嘴巴翕动,念诵着经文。
赵赐朋双目如电紧盯着那女的胸前一对饱满,那巨大的凸起在薄衫下荡漾豪波,呼之欲出,写满诱惑。申学兵扭头对赵赐朋眨了下眼,率先在屋里茶几下手的红木椅子上坐了,伸手示意赵赐朋坐在另一张椅上。
申学兵盯着半面墙上的锦旗看,那些锦旗都是用鲜红的绸或布作底,上面或贴或绣或写着黄色的或褒奖或赞美或勉励的句子。心底有点啼笑皆非,知道那些所谓的锦旗大多出自杨宏之手,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而矣,什么先进、标兵、能手、最佳单位不过是自我标榜罢了。
那两人终于收功,脸上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女的大慨是修炼不到家,双颊微汗,越显娇艳,让人目夺神移,在她的丽颜上流连忘返。
男女起身走向茶几,各自伸手和申赵轮流握过,俱都和煦亲切,让人如沐春风。女声软糯:“嘻嘻,等了你们好久。”男声阳刚:“欢迎欢迎,百忙之中劳动您们大驾,抱歉抱歉。冒昧干请,惟望幸许。”
申学兵抱拳说:“客气客气,领导相召,不胜荣幸,但有见示,愿效犬马。”
龙飘飘咯咯轻笑:“最见不得你们男人这么酸溜溜的,又不是古代的文人,满口之乎者也的装腔做调有意思吗?大家都是朋友,就不能好好说话?”
杨宏开怀大笑:“小师妹,你那只耳朵听到我们说了之乎者也?我们只是用词文雅而已。当然在你这个大诗人面前这样说话有点班门弄斧哈。”
“我和小师妹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她低我三届,平时嬉闹惯了,两位老板不要见笑哈。”杨宏笑着解释,边说边从茶几下摸出一包烟来,抖出两根递给申赵二人。烟是“软中华”,三块多一根的那种。申赵两人都是烟鬼,这种烟平时最多望望,买是肯定舍不得的。此时如饿狗见到了骨头,喉咙不自禁的被口水填满,接过烟立即点燃,客气话是在吐出了一口浓烟后才说的。
“两位老板,商场初建肯定有许多不足之处,请你们不吝指教,我们好改正。”杨宏斟酌词句,开门见山。
“指教不敢,可有些意见如鲠在喉让我不吐不快,首先我认为将百货摊设在二楼有点不妥,一个新商场要兴旺起来人气是最重要的因素,南窑都市商品大世界摊位占了三分之二还多,凝聚人气必须靠摊位而不是门面,双龙商场完全是摊位打响了它的知名度,螺蛳湾同样如此。而南窑将摊位设在二楼使广大的经营户觉得摊位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好象是后娘养的。开业两天了,摊位开业的不到百分之一,长此以往,留不住人心,则南窑兴旺完全是句空谈。摆摊不方便进货的也累,久而久之,南窑不但不能和螺蛳湾、双龙争夺客户,后果完全可以预见。因此将摊位移到一楼刻不容缓,这是广大摊位经营户共同的诉求!不知杨经理以为如何?”赵赐朋单刀直入,毫不隐晦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杨宏听了久久无语,一支烟几口抽了大半,脸在缭绕的烟雾里眉头深锁、面色有点发青,一时无法决断。摊位和门面如同鱼与熊掌,但门面在他心里的重量肯定高于摊位,门面经营者的经济实力胜过摊位是不争的事实。而以人气而言,几百个门面无论如何也没有两千多个摊位高,芝麻和西瓜又该怎样选择呢?他不知如何开口辩驳赵赐朋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赵赐朋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说这样的话无可厚非,而且有一定的道理,屁股决定位置,可他有自己的考量,摊位、门面有如财主和贫农的区别,他肯定更重视门面啊!
申学兵在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缓缓开口说:“杨经理总揽大局,自然有自己的全盘考虑。其实摊位和门面孰轻孰重并不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它们是商场兴盛不可或缺的孪生兄弟,缺一不行。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以为完全可以在不损害彼此利益的前提下做到双方共赢。我有个想法哈,那就是永平、永安、沿河路及商场的两条大通道完全利用起来,安置二楼上的摊位完全不同问题。这样不是可以皆大欢喜吗?一点愚见,仅供参考,请杨经理斟酌。”
杨宏专注的听着申学兵说话,对这个龙飘飘极为推崇的湖南佬从一开始就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湖南是个出人才的地方,他们精明、睿智、有想法却又不乏大局观,太祖之所以击败光头佬就是明证。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在听罢申学兵的话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申学兵的想法不仅化解了鱼与熊掌的矛盾,而且对商场发展提供了明晰的思路,不失为一条好办法。他认真的思考着,紧皱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从善如流、博纳众长的胸襟他从来不缺。又抽出烟来递给申赵,笑容可掬地说:“申老板的想法很有见地,我将尽快和各级领导协商,争取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让领导和经营户都满意的路子。”
一直笑而不语的龙飘飘这时插话说:“师哥,你还是这么圆滑,世上没有十全十美、面面俱到的办法,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申学兵提出的以道路作为摊点的办法虽然解决了商场的困境,但交通和消防通得过吗?要想说服他们,困难不言而喻。”
杨宏面色有点疲惫,深吸一口烟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在其位谋其政,逃避不是我的性格,再困难我也只有迎难而上一途。”
另外三人齐伸大姆指,申赵二人心里说:漂亮话谁都会说,牛皮吹破天没有结果证明形成放屁,但愿你杨宏言行如一,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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