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

    我总是对父母的头发格外关注，大概从他们四十五岁开始，每每听到同龄的朋友说起自己的父母白发渐多，不得不经常染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得意，得意的不是父母黑发依旧，而是他们“还没老”。

    可是，最近两年，自打他们五十五岁以后，白发真的日益增多了。

    以前，妈妈只是偶尔长几根白发，散落在其他黑发中显得特别突兀，每次看见我都忍不住帮她剪去或将白发掩藏在其他黑发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妈妈才没有变老。

    如今，上百根的白发分布在头顶上，剪下去十几二十几根都没有变少的势头，用手上下左右地拨弄来拨弄去，也没办法将那么多白发掩藏在黑发里了。

“妈，你最近白头发多了，看来我爸比你年轻，他现在还一头黑发呐。”我看似不在意地开着玩笑。

“胡说，你爸两鬓早就白了，他白头发比我多好不好。”

“… … 是么，我都…没注意呢。”

“过几天我去染个发，染了就看不出来了。”

“…嗯”

    五十七岁的妈妈第一次为了掩盖白发去给头发染色，这段对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妈妈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平淡地说着自己的白发，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变老的事实——哪怕内心再年轻，她也毕竟是一个奔六的“准老人”。可是，在我的内心，仿佛响起了一个至今从未听过的声音——那棵支撑我生命的大树枝桠枯萎干裂的声音。虽然细微，却那般悲切，那般让我心疼。

  我没敢去看爸爸的两鬓，即使四目相对，我都没有亲眼确认过。

  我害怕。

  怕他们真的变老。

  以前的自己，幼稚地认为他们不会老，固执地否认一个个发生在他们身上衰老的信号。

  如今的自己，虽然接受了他们在逐渐变老的事实，却死死不肯承认：终有一天，他们会离我而去。

  是我不够成熟理性还是太过唯心主义了？都不是的。

  人类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有时甚至否定自然规律也愿意活在自欺欺人的幸福中。

  所以，年轻的子女不相信父母会变老。

  所以，病榻旁的子女相信他们癌症晚期的父母会康复。

  所以，满怀希望的子女会对着患有阿兹海默症的父母一遍遍做着自我介绍。

  所以，当父母垂下手离开人世的时候，子女会撕心裂肺地喊：快回来！

  所以，当我写下这篇文章，想象着未来不可避免的那场巨大悲痛时才会情难自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