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敢不敢揭开你的人生戏幕，看看那幕后究竟藏了谁？
2011年10月下旬，天东市，梨华园单身公寓
——夜幕，又降临了。
……
——你这是要做什么……？
——闭嘴！
——好，我闭嘴。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滚！……至少今夜，滚。
电脑屏幕QQ窗口，陌生人“寂寞小伙”正在输入中
“你好！你情况？”
“昵称里有出生年份。”
“猜到了。哥你在哪里？1？0？”
“……”
“？”
“西盘街，1。”
“啊？真巧！我也在这一带，还挺近的。”
“……”
“喜欢偏瘦的0吗？我174,21岁。”
——21岁？真小！
“呵呵，不信？给哥看照片？加qq？”
“喂，小子，你不是MB（money boy）吧？”
“怎么会呢！接收照片！”
“……”
“哥，你照片？”
“……镜头不大，你想哥照那个部分给你看？”
“‘星星眼口水ing’”
“哈哈。”
“哥……现在，能见面吗？”
“……”
西盘街交叉路口
——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
……
——你想，以一种公开度最小的方式，迈出最艰难的第一步。是不是？
……
——与其说，“寂寞小伙”的照片对你有特别明显的吸引，倒不如说，或许潜意识中，你觉得那面相大众——大众得舒适而且安全，所以，你来了。
——或许吧。
——但，白老师，你此刻正在后悔。
——我说过了，请你闭嘴。
——难道不是吗？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你站的位置是很显眼的，衣着描述也没有任何问题。这附近，再没有其它等人的了。如果那个“寂寞小伙”在这种状况下还找不到你，那他要么笨蛋，要么混蛋。
——滚蛋。
——别自欺欺人了。这不是你的世界，远离吧。
……
——喂，还没听懂吗？那寂寞小伙放了你的鸽子！可能是熟人哩！你没看到，刚才那边巷口有人窥视吗？
！！！
——傻帽，快跑！！
11月的一个中午
——又在胡思乱想？呵。
——闭嘴，在看新闻。
——得了吧。别装没看到。喏，右下角的企鹅图标已经闪动了，是那“寂寞小伙”哦……
——我去！当日竟没把他拉黑！
——嗳，别急别急，白老师，先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白老师的电脑，QQ聊天窗口
“请问，您是‘酷爷1982’吗？”
“……不是。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您好，我是‘寂寞小伙’的朋友。他那日对您爽约，我先替他致歉了。”
——咦？竟然不是本尊？
“您是X大学的白老师吧？”
！！
——想否认？别忘了，你QQ资料“职业”一栏里写着“教师”，“毕业院校”一栏里可是X大的英文简称，而你的昵称……是“小白”。
“我是X大学毕业的。”
“打扰了……是这样，阿诚，也就是‘寂寞小伙’，他是贵校的学生。”
——嗯？难道这个学生认出你来，所以那天跑了？他想做什么，捅破你是gay？还是……他已经做了什么？
“阿诚他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希望您能帮帮忙。”
“……如果，他需要钱，学校应该有助学金，国家也有贷款。我是工薪族。你也知道，我们并没见面。”
“我知道。不是钱。他确实有麻烦。”
“……你是谁？”
“您是老师，我信任您。我的手机是136xxxxxxxx，电话说，或者见面详谈。”
“我不会打电话给你。更不必见面。要是真有诚意，该用你自己的号！”
——QQ不支持查看对方登陆IP，赶紧抄下那个电话号码，以防万一！
当天晚上，白老师电脑，QQ聊天窗口
“您好，我是下午用阿诚号的网友，铭石。”
“你好。”
“是这样，今天说到的阿诚本姓赵，是贵校某系的。您大概教过他们的课。”
“我记不清了。”
“呵呵，老师可能记不清学生。学生却认得老师。”
“……”
“冒昧问一句。您是gay吗？”
……？？
——哈哈，人家问你呢！
“小白—正在输入……”
——喂喂喂！仔细瞧瞧你自己敲的什么键吧！是S，还是B？你个SB！
“……什么gay不gay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我和赵诚都是。”
！！！
“……那学生……他究竟遇到什么麻烦？”
“他打伤了P大的一名学生，现在学校正准备进行处分。”
“……”
“请您帮帮贵校的学生，他毕竟还只是学生。”
“抱歉，我们只教课，这方面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请您务必帮这个忙。我也努力过，但是，P大那名受伤的学生和他父母都认得出我，实在是没有转圜的办法。”
“你……究竟是谁？”
一天后，X大学团委办公室
“老付，这事儿，你看还能转圜吗？”
“不好说啊小白。这几天也有几个老师和学生问起这件事，青少年多发问题之一啊。”
“可是，P大那孩子毕竟也没缺胳膊断腿，何况当时就是那姓姜的孩子侮辱人在先，还连带咒骂咱们学校的男生，而且也有出手。”
“这我知道。”
“一个巴掌拍不响，学校要是真记赵诚的过，整个事件的档案就得跟这孩子一辈子。按照咱们学校那些案头人员事无巨细的做事风格，肯定会把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光这个调查过程，赵诚这小子在学校里就肯定没法混了。”
“小白你有所不知。学生处、团委和大学生心理辅导中心早已发动起来了，就是想把这件事在学生之间的影响降到最低，也尽量不伤害赵诚。可这毕竟是跨校事件，而且……据心理辅导中心今年的报告，咱们学校个别同性恋学生确实有行为上不检点的状况。那个小姜的家长抠住这一点来闹，学校也很头疼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学校总不能一味向外妥协。”
“学校根本就没想妥协。现在这帮‘同志’也不好惹。你没见前阵子，吕丽萍事件一出，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如果这事儿不赶紧压住，真闹大了，没准会引发连锁反应。”
“那给赵诚匆匆记过就能压住么？”
“压不住。可赵诚毕竟是理亏的。不能因为对少数人群同情就去原谅他们的错误。”
“……”
“性向特别也没什么，为什么就非去酒吧瞎混呢？偏偏那个小姜还一直暗恋追求赵诚的女生……哎，乱套，真复杂。小白，你说这些小子是不是挺难理解的？”
“……是……啊。”
当晚，白老师的电脑，QQ聊天窗口
“小白老师，去核实情况了？”
“核实了。铭石，你没说谎，不过，我确实爱莫能助。”
“学校层面应该确是没什么办法的。”
“除了学校……你说，你去找过那个小姜的家长？”
“是的。”
“你一个同志酒吧的老板……我能想象人家两口子是怎么排斥你的。”
“呵呵，何止是排斥呢。其实，在人家心中，像我们这种‘纯同性恋’永远是罪恶的源头。”
“纯同性恋？这是什么定义？”
“只是一种代称吧，至少在很多父母心中是有这种划分的。”
“哦？”
“有些人认为同性恋是可以通过心理干预而‘治愈’的。”
“那实际情况呢？有效果吗？”
“……效果……不好说，也许有，不过负作用也是巨大的。”
“哦。”
“小白老师，那天我去拜访小姜的父母，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需要得到某种心理平衡，比如钱。”
“啊？”
“其实我是带着钱去的。但是他们几乎不可能从我的手中接受任何东西。”
“然而……学校也是做过表示的啊。”
“学校是学校吧。他们给我的感觉是，人家压根没把错算到学校头上。之所以跟学校闹，只是求得心理平衡的一种方式——人家连闹都不屑与跟我们闹。”
“你直说吧，我还能帮上什么。”
“坦率地说，校方对赵诚的处分是合理的。可这种处分对一个straight和对一个gay的影响完全是不一样的。赵诚可以不奢求‘特殊照顾’，但是处分一出，在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看来，那就相当于宣判自己自始至终的罪恶。”
“……”
“何况，处分是会让学生父母知道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把重点放在学校方面。”
“哦？”
“可是小姜的家长很难沟通。学校不可能代表‘我们’来说话，但，除了学校的人，他们现在又对所有赔礼道歉的都充满敌意，似乎谁赔礼，谁就理亏，谁就是‘罪魁祸首’。”
“于是，你想请我充当一下罪魁祸首？”
“呃……罪魁祸首特邀发言人吧。如果你乐意。”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乐意？”
一天后，P大学生小姜家
“咳咳，白老师，你说了那么多，但事情的主线已经很清楚。那个男生把我儿子打断一根肋骨，追究刑事责任也够了。我们不正是知道事出有因，他又是学生，才没有起诉？你这口舌之能也不必再逞了吧！一个当老师的，你也好意思替那帮变态说话。”
“……法学老师。”
“有什么了不起的……”
“任何一个学生出事，我们心里都不好受。这是来向您赔礼的动机。我不是替什么变态说话，是替学生说话。您收下钱，彼此心安。”
“学生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问题的关键是，他没到无法无天的程度。二位也不是法盲，不论是希望得到更多赔偿还是心理慰藉，就你们对赵诚的敌意，能起诉早起诉了，可你们却选择通过学校私了。”
“我儿子也是学生，又在养伤中，我不想走那些麻烦的法律程序。”
“您也不想和‘变态’打交道。可您找学校闹，不也一样麻烦吗？为什么会觉得还儿子一个‘公正’是件麻烦事呢？”
“……”
“当时在场的人虽然不多，却都看到您儿子醉酒后手持利器谩骂比划的样子。真要搅合起来，十成中有九成算个防卫过当。”
“就周围那些‘变态’，蛇鼠一窝的，他们也能做证？”
“法律没说他们不能。”
“……”
“如果我们学校从重处理，您儿子不但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他所做所说，一定会被添油加醋，在网络上流传。”
“你……！！”
——得，教师的形象没了。
周五晚，白老师的电脑，QQ聊天窗口
“小白—正在输入……学校决定暂缓对赵诚的处理。”
……
“……适当威慑果然有用，谁也不愿做吕丽萍第二。”
……
“……放心吧，你小情人没事啦。”
……
——我去！消失了？
2011年12月，天东市，第一场雪
——咦？这么多天了，聊天窗口里就三个字：
“谢谢你！”
——那么白老师就回你一句……
“不必！”
“你在啊？”
！！！
“你也在啊。”
“是，我该早些来谢你的，这几天排练太忙了，刚空下来。”
“排练？”
“嗯。”
“早知你忘恩负义，我应该把你转账支付宝的钱都收入腰包。”
“O(∩_∩)O哈哈~”
“喂，你个大老爷们怎么用女孩子的表情啊。”
“有什么关系，我是gay。”
“小情人安全了，你心情也舒坦了吧。”
“你们学校，类似赵诚这样的学生，我认识好几个。”
？！
“P大的小姜为之吃醋的那个女生，追赵诚追得很紧，天天粘着他一起上自习，赵诚愈发不舒服，才下定决心远离学校。”
“……”
“那个小姜第一次来我这里玩时，还不知道这是一间gay吧。他玩得蛮愉快的。但是大概回去之后被同学说了些什么，就不来了。再来时，就是知道情敌赵诚常去，所以特意挑了日子来醉酒砸场子。”
“嚯！今天你说的可比原来严重啊。要真是这样，原告被告本该颠倒过来才是。”
“……都过去了。”
“等等，你说小姜最初不知道是gay吧……是说，直男也能进？”
“何止直男，直女都没问题，straight-friendly”。
“哦？我呢？friendly不？”
“瞥。”
“不欢迎就算了。”
“谁说不欢迎了？别不自信。你来，本宫亲迎。”
“你要请我上座。”
“我会给你上茶。”
“你开的是酒吧。”
“但你是大学老师。”
“我酒量，X大无敌手。”
“我的酒，不在X大。”
“你……”
“(*^__^*) ……”
圣诞节前夕，白老师电脑，QQ聊天窗口
“对了，赵诚主动来答谢，自己做了个很漂亮的贺卡。”
“嗯。”
“很不错啊。这年头，少有这么心细的学生。”
“其实这孩子有不少优点。”
“他说，本来想送点更实际的，比如，请我吃饭。”
“哦？”
“但是，被你给否了。”
“我否得不对吗？只有老师请学生，哪有学生请老师的。”
“狡辩。该请客的是你！”
“为什么？”
“事情摆平了，你不高兴？”
“嗯，还好。”
“听你的口气，不像是那么高兴。”
“这事，对我们这群人……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让更多的人尊重少数人群，让大家看到年轻一代同志的力量，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啊。”
“白老师的观点，无法苟同。”
“哦？”
“阿诚跟我说，你给他们上课时，讲到‘道德’这个概念，举了一个猴子和香蕉的故事。”
“哦……那是一个经典案例。”
“有人把几只猴子放到一个很大的铁笼子里，然后在笼子上方挂一串香蕉。猴子一看到香蕉，就纷纷爬上去摘，可是只要猴子一碰香蕉，笼子上方马上泼冷水，把猴子淋得直发抖。如此反复之后，猴子都知道香蕉是不能摘的，就再也不摘香蕉了。”
“……你也熟悉这个故事。”
“嗯。这个时候，人们把一只猴子换掉，放进另一只新的猴子，这只猴子没有其他猴子的经历，自然会依据本能去摘香蕉。可是其他猴子看到他摘，就纷纷上前阻拦和殴打这只猴子。几次之后，这只猴子也知道了‘香蕉不能摘’。”
“很对，接着说。”
“就这样，知根知底的猴子一次次被换出来，新猴子一次次加入，阻拦和殴打反复出现，直到笼子里再也没有任何一只猴子知道‘为什么香蕉不能摘’的时候，新进来摘香蕉的猴子仍然会受到毫无依据的阻拦和殴打。”
“这个案例说明了道德秩序的社会性。它有什么问题吗？”
“对我来说，它说明了破除迷信的风险性。”
“……说说看。”
“如果在实验的后期，交换猴子时数量改变一下，让‘新猴’占多数，‘旧猴’占少数。这个时候，大概笼中原有的猴子还是会阻拦新进来摘香蕉的猴子。可是新来的‘猴多力量大’，绝对不会轻易服软，‘群猴大战’不可避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其实，作为少数人群，我们一直比别人活得小心。”
“……”
“呵呵，不说这些。”
2012年元旦前夕，白老师的电脑，邮箱窗口
“亲爱的朋友：
我们诚邀您来Flame酒吧与我们共享2012年新年之夜。祝您节日愉快！
Flame店主 铭石
活动时间XXX地址XXX联系电话XXX会员/非会员价格标准XXX”
——Flame？这么俗气的名字……
第二天，白老师的电脑，QQ窗口
“白老师，我给你发了一封新年邀请信，不知你收到没有。”
“毫无诚意的邀请！不感兴趣。傻子才去。”
“[表情]我百度一下有没有让大学老师迅速变傻的办法……”
“……我记得，某人说过会请客的。”
“哈哈，邮件是群发的。可我没说不请啊。”
“……”
“你来不？”
“你帅不？”
“你不是不承认你是gay么……”
“如果你帅，那我铁定承认喽。”
“呵呵。”
“……铭石，你这个网友可以给99分。最后一分，就是扣在‘呵呵’这个词上。”
“铭石—正在输入……”
“怎？”
“小白老师，如果还不确定……最好还是不要来。”
“你们不是friendly么？我straight你就歧视了？”
“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
“呃……没什么。随你吧。”
2011年12月31日，梨华园公寓，穿衣镜前
——喂，你冷落我了。
……
——难道没有发现吗？白老师。你和我说话的次数在减少，和他Q聊的时间，在增多。
——闭嘴，我试衣服。
——正好，我来品评。这件新买的背心，这亮片……也忒夸张了些。再说你这手链……木质的，啧啧，典型的gay风格。行啊白老师，长进不少，居然懂点时尚了。
……
——势难回头，你准备好了吗？
——嗯。
——嘿嘿，祝你好运。
2011年12月31日，晚8点，Flame酒吧门口
——那么，就快真相大白了。
——白老师，我看得出来，你很向往唷……可你等等，快看，那边搂着个小帅哥的，是谁？
“赵诚？……呵，这小子。”
——别着急，再仔细看看，他搂着的那人，是谁？
……
——看明白了吗？
！！！
——错不了啊白老师。那男生姓马，他的女朋友就在法学系，前天还来你办公室帮过忙的。
“这……岂不是……”
——拉人下水，不是吗？
……
——别忘了，师道尊严！
不知何年何月，何处何地；总之，有个讲台
“说教育过程是‘成人’的过程，那么教育在内容上就应当选择‘有价值’、‘合道德’的内容，或者说是‘有益’的影响。学校教育是有选择的教育。所谓选择，当然是有目的的、有标准的；而这个目的和标准理应体现伦理原则和道德精神。”
……
“白如焱同学。”
“啊？到。”
“你来说一说，教师的基本职业道德是什么。”
“我、我学过这么高深的内容吗……”
“嘘……小白，这里有呢，这里有呢。”
“哪里？哪里？你说书本上？可是，那些字密密麻麻地，怎么也看不清啊。”
“笨小白！”
“白如焱同学？怎么回事！”
“我……啊！”
……
——头好疼！！！
——白老师，你是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的梦里，那老师身穿一件色彩明丽的毛织背心，腕上戴着一串颇具gay风格的木质手链……不是你自己，又是谁呢？
当天下午，学校球场
“白老师！昨晚您怎么没去？好可惜！”
“赵诚？……没去哪？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啊。”
“铭石哥的酒吧啊。他说你会来，而且听他语气，挺期待的样子。”
“哦……临时有事。”
“真可惜。应该去瞧瞧来着。可不光是热闹。要知道，铭石哥这个小合唱组在天东市都小有名气的。他们昨晚的表演真是精彩。”
“小合唱组？那是什么？”
“就是……歌唱表演……我也不太懂。大概就是，比起乐队么传统一点，比起合唱团么，前卫一点。”
“都唱些什么？”
“什么都唱！反正好听。我是外行，可是我们班小马也去听了。他是艺术特长生，对和声什么的很懂，他就说很棒！”
“那个小马……我印象中他是直男，还有女友来着。”
“那没错。是我拉他去的。不过，我们很铁，是纯哥们儿。真的，他很尊重gay，我租房时就是他帮忙的。”
“哦……那还真是难得。只不过……”
“嗯？”
“没什么。你们玩得高兴就好，那我先走了，回见。”
2012年1月2日 白如焱电脑，邮箱窗口
“小白老师：
听赵诚说你那天是临时有事，很遗憾。这里是我们排练和表演的一些录音。
祝新年快乐！
铭石”
……
——嗬，听这热闹的氛围，定是31日当晚的Live版。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旋律太熟悉了。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咦？怎么不对？伴奏的音高与和弦都没变，但这主旋律……
“你的影子无所不在/ 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 落在过去飘向未来/ 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 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
！！！
——怎么是这首歌。
——曾经，还在变声期的你，因为高音总是唱破，这首歌怎么也模仿不好。一到副歌，肯定破音。
——所以，一到歌曲高潮，便杀鸡似的死挣一声，停下，与某人互相嘲笑……
——白如焱，你要打开记忆的闸门吗？
——不，不要。
1996年3月，春晖市第十三中学，初一五班
“第三名，胡晓兰……第二名，白如焱……”
——嗯？第二？那么第一是……
“第一名……蓝昭。大家祝贺！”
……
“喂，看你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那么厉害？你妈妈是当老师的？”
“小学老师。”
“哦——”
“其实你英语很棒，成绩也比我高。”
“那也不如你数学比我高的分数多……呐，比来比去的也没意思，共同进步才是最主要的。先前咱们白坐了同桌，却没好好交流过。今天……我说，做个朋友如何？”
“……”
“嗳，咱可没有巴结优等生的意思啊。就是觉得……先前怠慢了你，有点过意不去。”
“你这……不解释还好，解释得可真不怎么样……”
“呃……哈哈。”
“那么重头开始吧。白如焱，我是蓝昭。”
“嗯！”
——从那时起，你与他成了朋友。
——然而，那一天……
1996年10月，春晖市第十三中学，初二五班教室
“追上他！”“弄他！”“快反击！”
……
“啊！！流氓！”
“喂，你们瞧着点，弄到女同学了。”
“哟哟哟……你说谁是流氓？”
“喂，别欺负女生！”
“咦，这不是优等生吗？……蓝昭，她是你的妞？”
“别胡说。”
“既然不是……”“啊！”
“你们胡闹够了没有！人家骂流氓也没骂错！”
——谁知，当时那男生痞里痞气的，直接伸手往他胯间一撸。
“嗨！你们摸过没有？蓝昭的——”
嘭！！
“嗷！！”
——没错。就是那次，你被老师罚抄校规、请家长；而蓝昭，则被男生们彻底划出了圈子。
——但后来，蓝昭竟也一鸣惊人：为一雪前耻，他借着一次击鼓传花的机会，在同学们面前表演了一套拳法……那次，他可真帅。
——是啊。后来，你就跟他一起去学拳。
——何止如此……学习，一起学；下课，一起玩；放学，一起回家。
——这么说，那时你就已经是……
——不，不知道。说不清。
1997年9月18日，春晖市，城郊木材厂，淋浴间
“呼，这一天可真累。”
“累归累，可比在学校强。那些讨厌的家伙，小爷我眼不见心不烦！”
“哈哈……小白，我可是被你给带坏了。”
“嘿！究竟谁带坏的谁？是谁先打了一套拳，害得人跟你学？”
“你真没道理。”
“那又怎么样。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揍你，就是道理！”
“喂喂！”
“哈哈哈……”
“停，停，你这不是揍……”
“兵不厌诈！谁叫你拳脚好……”
！！！
——当时，你的姿势，正如那天侮辱蓝昭的那个男生一样。
——是的。那时……他很生气。
“蓝昭，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嗯。”
“那次那个混蛋……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侮辱。但我……你我之间，千万不要产生任何嫌隙……”
“你……”
“……你也这样，咱们就就扯平了。”
……
——白如焱啊白如焱，禁果初尝，今日回想，滋味如何？
……
——你们相互抚慰，你们彼此释放，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改变了你的一生……
——住口，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
——是……
1997年9月18日夜，春晖市，城郊木材厂，招待所
“……”
“……”
“蓝昭，不要不和我说话……好不好。”
“……小白。”
“嗯。”
“我们之间不会有嫌隙的。永远都不会的。”
1998年秋至1999年秋，蓝昭写给白如焱的信件
“小白：五中好吗？结交新朋友了吗？我这边挺好的。感觉高中的英语又上了一个难度，老师要求我们做单词卡片，我很不适应。要是你在就好了。祝你一切顺利！”
“小白：好怀念我们一起唱歌的日子。我现在也参加学校合唱团了，就像原来一样唱高音，而且比我们那时候唱得好，大家也更友好。可是，尽管很愉快，我还是思念你。祝学习进步！”
“小白：上次那道题，我想第二种解法应该是……要说，你还真舍近求远，不过我很开心。”
“小白：你怎么那么不幸？算了，输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一向比我阳光的，看开些！就是伤，可得好好注意才是。我要是会骑摩托，一定抽个爸妈都不在的时候去看你……可惜，他们总是在的。他们对我的所有初中同学印象都不好，不是针对你，不要难过。”
“小白：相片收到。可是……你要我怎么评价才好呢？每次来信能不能正常点？你真肉麻。”
……小白……小白……
“小白：
如果可能的话，请尽快把我们的信件全数销毁。我以后也不会再写信给你了。还有，我快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和你一起考大学的约定，只能说声抱歉。
祝你幸福快乐！
蓝昭”
——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明白，当初他为何背叛。
……
——还是关上记忆闸门吧，因为……
——只要触碰，永远是伤。
——那么，和经济学院袁院长千金的约会……
——不必啰嗦，我会去的。
2012年3月，梨华园单身公寓，白如焱的手机响了
“袁晓晴，你找我？”
“你摸着良心说，对我公平吗？”
“什么意思？”
“白老师，就别装了好不好……如果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辟谣？”
“辟什么谣？有谁说什么了吗？”
“你……多久没上咱校BBS了？”
“自打毕业我就没再登陆……”
“去看看吧，你都上‘十大’了。两个帖。”
白如焱的电脑，浏览器，X大BBS“十大热贴”窗口
“支持白如焱老师的进！！LGBTA顶起来！！”
（注：LGBT=女同Les,男同Gay,双性人Bisexual,变性人Transgender; A=对同志友好的直人Straight Allies）
——这是什么鬼！
“这一次的‘形婚门’事件，大家都看在眼里。本来没多大个事儿，偏偏有人断章取义，瞎扣帽子，而且用心险恶！建议不明情况的兄弟姐妹们擦亮双眼，摸着心口想一想：真是咱学校的同学，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当狗仔队？咱们学校BBS注册尚未实行实名认证，发帖的那个ID，虽然注册IP和发帖IP都是在校内，可是它注册一年只回过两个交易帖，谁能证明该ID是本校的？而后面瞎起哄的呢？谁说没有马甲？”
“大二时，白老师给我们班上过课，很受大家欢迎。白老师帮助过的那个男生也是我们班的，可是，他根本和这次曝光的照片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至于性取向，那是老师的私事。谁那么无聊，还去考察人家有没有订婚，是不是形式婚姻！”
“这次事件本来就很恶劣，是X大的耻辱，也是对同志群体的侮辱。支持白老师的顶起来！！”
那么，另一个贴是……
“关注本校最劲爆形式婚姻”“白如焱袒护同志学生”“白如焱在体育活动后与男学生的亲近行为”；“白如焱近期的相亲行为”……
！！！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如果谣言属实，那么白老师应该接受谴责。哪怕只是相亲，也不应该。”
“学校不应该因为犯错误者是少数人群，就给予特殊待遇。”
“连老师都搞同性恋，我们怎么放心把孩子交到学校！”
2012年3月，天东市，X大学
“这不是小白吗？怎么，球也不见你来打了……我听说最近有些不太好的事？哎，能跟我老付聊聊么……”
“没什么。”
“你小子……唉，要说这些事儿也没什么。上次你帮那个赵诚说话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点意外……”
“……”
“啊……唉。你说，他们这通故事编得也太……那个，就算咱学校有几个，呃，性取向特别的学生或老师，稍微有点智商的，就能看出那些事情纯属瞎编乱套。有人敢编排咱校法学系老师，这事儿，也该好好调查调查。就算是学生，也是成年人。小白你完全可以……”
“能是谁呢？我估计还是P大那个小破孩儿吧。我还能得罪谁。”
“P大那个小姜家倒是有些活动能力的。可是他也得了不少好处了，真要是他，也太……低级。”
“甭管它低级不低级，最终效果挺显著的。”
“是啊！现在这帮同性恋就是惹不得，要我说，这么一闹，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他们。平时大家恐怕连‘LGBTA’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这次可好！宣传推广……小白，交友可得慎重啊——”
当晚，梨华园单身公寓，白如焱的手机铃响，显示为“铭石”
“喂。”
“喂，你好。白如焱？是白如焱吗？”
“是我。”
“……你老家是春晖市的，在春晖市十三中98届五班念的初中，是吗？”
！！！
“猜猜我是谁。”
“铭石，电话来得很是时候。我正想问问，我们学校BBS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大致知道……”
“顶贴的人你认识，是不是？”
“小白，我正想跟你说……”
“不许叫我小白！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和你的朋友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在你们心中，同志事业要怎么宣传，都和我白如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
“你不是一直认为我不肯面对自己吗？现在……很好，我是gay，我是GAY！！——你满意了？”
啪！！
——靠！是时候找个机会，出门散散心了！
2012年4月初，从上广市到天东市的高速公路上，白如焱新买的车里
“樊教授，您觉得上广市怎么样？”
“很美。这个城市真正致力于把环境客体作为一个与建设主体平等的对象来对待，正如人与人之间那样。”
“这个比喻真特别。就像您这次的报告，让人耳目一新。似乎您的主要研究领域还不是这方面？”
“嗯。环境伦理、社会伦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相通的。我本是做社会伦理的心理学研究的。先前发的文章——都在同性恋研究领域。”
！！！
“哦……”
“呵呵，看你反应，也觉得这是冷门吧？其实，现在的同性恋生存环境可比从前好多咯！……小白，你是学法律的。要知道，国内法学界在这方面的视角还比较单一，其实人本主义心理学是最值得借鉴的。我给你讲讲我遇到的一些案例吧……”
……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说了好多。”
“不不，这些故事令人感触良多。”
“唉，其实我也是被他们触动的。最早，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
“哦？他是……”
“嗯。他有点类似双性恋吧。十几年前，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直人，直到有一天，他忧心忡忡地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来找我。”
“是他的……？”
“……不是。那个男孩在外漂泊有一阵子了。他17岁那年，被班里同学发现了隐私。那时候，‘同性恋’这一项还列在《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里，算是精神病的一种哩。那孩子被迫接受过‘治疗’。”
“！……”
“那个时候吧，国内比较流行的治法叫做‘厌恶疗法’，属于行为治疗中的一种。呃，打个比方说吧，它的目标就是明明你最喜欢什么，偏要让你对什么产生厌恶。包括对性，对喜欢的人……为了让病人体验‘痛苦感’、‘厌恶感’，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都有。比如，掐身上的肉，用橡皮筋弹手腕，或者注射药物引起恶心呕吐。”
“……”
“不过‘行为治疗’效率很低。后来心理学界认为同性恋的关键不是一种‘行为’，而是‘情绪体验’。于是就有了催眠电击法……这就是那孩子受的罪了。唉……没法儿说。电击其实是比较有效的，可是，那孩子是个倔的。”
“……他受不了治疗，所以离家出走了？”
“不。当时最主要是中学里闹得影响很不好。他父母也是下了狠心才带他‘治病’的，还花了大量的钱。本来他已经很配合了，可是偏偏没学会说谎。好容易熬过了‘治疗’，等老师家长正式谈心，要立约立誓了，仍是过不了关。就这样，生理和心理上的折腾，考大学也没心思了。他父亲身体也不好，一来二去又住了院。用那孩子自己的话说，他当时只觉得自己有罪，想打工贴补家用……唉！从我的角度看，他挣钱，与其说是‘赎罪’，其实，更未尝不是想‘赎回’那被伤害的自尊。”
“……一个肄业的高中生……能怎么挣钱？也未免幼稚。十几岁的人就是叛逆。”
“呵，那是你没亲眼见他。我最开始也很反感，以为侄子找了个一个不满二十的毛头小子，仗着自己皮囊不错，吃我们樊家人的软饭。”
……
“可是，接触了他一两次，我完全改变了看法。那孩子离家之后吃了不少苦，什么都干过，虽然也挣了些血汗钱，可毕竟高中没毕业，人又太单纯，混得不好。到最后，仍是白天帮人算账收款，晚上到酒吧唱歌。就这，每个月还能给家里攒上两三千……”
“那您侄子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嘿，他就是个开酒吧的。那孩子最初唱歌挣钱很少，听说我侄子的酒吧给得多，就来了。开始，我侄子可看不上他。那么个小瘦猴儿，又土。后来他就想了个招，干脆每天晚上蹲点，站在酒吧门口唱，还招揽顾客。本来这是很犯忌讳的，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确实拉动了人气，当老板的又心软，最后就雇了他……还真别说，自打他来了，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后来就不单是唱歌，也帮着经营，渐渐地成了二把手。”
“哦……不知他俩后来成了没有。”
“你那是直人世界的语言。‘成’这个词，用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有点……总之吧，那孩子因为当年的‘治疗’，心理上还残留了点儿病根。在我这里，好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我那侄子也要回老家成亲了。”
“……那，您侄子如何抉择？”
“谈不上抉择。他对那孩子的保护欲是比较柏拉图的，何况那孩子的初恋又忘不掉，本来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该成家就得成家。可是他也放心不下那孩子，临走时只把几年经营的净赚带走了，酒吧的经营权就给了那孩子……嗳，到了，就在这个小区，进门左拐。”
“那个男孩接管了酒吧，后来呢？”
“后来？哈哈——后来啊，那孩子就像是我干儿子一样啦。我最得意的那两篇论文啊，都有他一份功劳。你要是对天东市的gay圈略知一二，就肯定听说过他。那孩子很有想法，酒吧定位明确，后来搞出个乐队什么的，挺高雅，逐渐做出公益性质。唉！如果不是辍学太早……”
！！！
“那个酒吧叫Flame（焰火）……那个男孩叫‘铭石’，对不对？”
“你认识啊。”
天东市，心理学教授樊振家
“容我冒昧——您和铭石既然那么熟，能不能科普一下，他们那些圈子……他那酒吧，到底是干什么的？”
“稍等，接个电话。”
……
“喂？……哦。嗯，嗯！哈哈……可以，尽量亲和些。那边不要管，我去想办法疏通，那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哦——行！……你说吧。说说那老师叫什么。嗯。嗯姓白，哪个学院的？叫……嗯？！！……好，记下了。回头再跟你说。多注意啊！再见。”
？
“说曹操，曹操到。”
“是铭石？”
“小白，你知道我成功的关键是什么吗？”
“……”
“跟少数人群打交道，要忘记他们是少数人群。”
“……”
“你觉得，成为另类和被人看作另类，哪种冲击更大？”
“有区别吗？”
“长期以来，国内心理学界都在同性恋的成因上下功夫，从机理研究到咨询应用，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关注这批‘另类’的人，并提出各种假说，但是成效甚微。后来，我注意到，研究他们周边人群的心理发展，研究‘异常’与‘正常’之间的谱带过渡，更有意思。想看看‘他们’的咨询记录吗？”
“……”
“你看，我设计的这些问题，完全没有任何暗示性。而且，让他回去自己写，写实话，也允许润色，然后定时来与我讨论。呵呵，整个过程的自主与引导……”
“教授！”
“嗯？”
“这份档案……这个咨询者……这是谁？”
“呃……本打算稍后告诉你的——是铭石那孩子后期的咨询记录。前期的谈话又混乱又失败。”
“您应该知道他的真名，他叫什么名字？”
“小白，给我一个你想知道他名字的理由。”
“他……如果是他……如果……”
“你认识他？”
“他是不是姓蓝？他前期的记录……我可以看吗？他姓蓝的话……他，姓蓝吗？”
“我需要理由。给我一个你想知道他名字的理由。”
“……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叫蓝昭。”
“……”
“他是蓝昭吗？”
“仅仅是朋友？”
“……”
“……喜欢的人。”
“……”
“……”
“嗯……你似乎还没看太多内容就认出他了。”
“……是字迹。”
“咳，看来今天大家都有意外收获……嗳，还是回到正题吧。铭石……也就是蓝昭，他其实很担心你。你不是想知道他的角色吗？”
“嗯。”
“——Flame（焰火）这个酒吧，自从小蓝自主经营后，慢慢地就演化为我开展研究的一个前线……当然，不是有意为之的。刚开始，结识了需要帮助的朋友，他总是尽自己的能力去温暖对方，也用自己的经历去鼓舞对方。涉及到专业问题时，便带到我这里来。我这儿不是心理咨询机构，不收钱，又放松，又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很受欢迎。渐渐地一传十十传百，同志们都愿意结识‘铭石’，愿意去Flame，所以他才征求我的意见，干脆办成同志酒吧。”
“……哦。”
“这是他前期谈话的原始录音。既然是你，就拿去听听吧。”
梨华园单身公寓，磁带播放中
“离开家的时候，感觉痛苦吗？”
“……也没怎么痛苦。”
“你离开学校……对老师和同学，怎么告别呢？”
“忘了。”
“对爸爸妈妈呢？”
“……”
“蓝昭，你听好。我是老师，你是我的学生，必须完成作业，我要检查，知道吗？”
“嗯。”
“很好。这个，回去抄上500遍。然后，把纸张撕碎，碎片整理好，下次给我。不许让别人帮忙。”
……
另一盘磁带播放中
“我也不希望自己是……但，但……我骗不了自己。”
“……”
“所以，没有勇气……没敢。要是想办法打马虎眼，搪塞一下的话，可能……好些。”
“……”
“那时候……是爸爸带我去。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害怕，医生让我坐在一个仪器旁边，很舒服的躺椅。我坐上去，室内的灯光也调得很舒适。那个医生很嗯……嗯，慈祥，他开始跟我聊天……就是聊天，瞎聊。我也分辨不清楚。就觉得……爸爸也出去了，屋子里的环境又那么友好。他说了好多快乐的事，感觉像是最亲切的人。”
“嗯。”
“具体怎么回事……忘了，我真忘了。好像是睡过去了，还是半梦半醒？……忘了。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让我睁开眼，我看到的是……”
“是——”
“一张照片。”
“嗯。”
“然后医生就说了很多话，就像天使一样，那种体验很奇怪……我大概是想到了喜欢的人，想起了和他的亲密，很愉悦。半梦半醒的，身体也有了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眼底一空，‘啪’地一声……那声音……从我体内发出的，心脏整个儿都狠狠地收缩了，不动了！呃，浑身抖得不行……好容易缓过来的时候，头晕，恶心，心扑腾扑腾跳，难受死了！”
“……”
“我害怕，想要离开，可是爸爸守在门口，勒令我坚持。于是，单单那天，整个过程重复了7次……还要来……还有整个疗程……医生说，如果是成年人，一天最起码得10次……我到后面是学聪明了，可是……可是……医生他知道的，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有反应，什么时候是装的，他不肯放过我……樊老师，他知道！他知道！”
啪！！！
——原来，如此！……
入夜，白如焱在黑暗中拿起手机
“喂。”
“蓝昭！”
“……”
“……”
“是你。”
“……”
“白如焱。”
“嗯。”
“……怎么还没睡。”
“我想见你。你住在哪里？我现在就想见你！”
“……你要知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蓝昭了。”
“蓝昭……那个时候，我收到你最后一封信，我吓傻了，也气疯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你，让你不再理我，还要我毁去曾经的一切……我努力忘记你，不再报考我们约定的大学。我交女朋友，又和女朋友分手，考研……可是……”
“别说了，都过去了……”
“没有！……没有过去。今天我终于知道，如果当年我处在你的位置，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什么？”
“如果……如果可以如果，你喜欢的是女孩子，就可以上大学了。”
“……”
“你怕我也和你遭一样的罪，所以写了那封信。可是……我真的没比你好多少。真的。这些年，我越是发觉自己的朽木不可雕，就越是痛苦。和第二任女友分手的时候，我几乎和你当年一样，面临众叛亲离的风险。可惜，我终是没有你勇敢……”
“不，你比我勇敢……活在人群中的人，比远离人群的人，要更……”
“……你是蓝昭也好，是铭石也好，我只盼着能再听你叫我‘小白’。”
“你……”
“……我可以见你吗？”
“我最近比较忙……酒吧就快转让了。”
“……为什么？”
“这周六吧……如果周六有空，小白，到Flame来。”
2012年4月14日，Flame酒吧，《As Long as I Have Music》音乐响起
“当世界似乎远去/我亦无处容身/当生活冰冷而空虚/我感到无比孤寂/然而一首歌忆起/驱散我忧愁的思绪/我再三振作/踏上新的征途……”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你好，白如焱。”
“……”
“真的是你。”
“是我……”
“失望了？”
“不……铭石，我真的没有想到，把你和记忆中的蓝昭联系在一起，竟完全不似想象中那样困难。”
“……”
“为什么要转让酒吧？”
“……上次你们学校BBS那事……造谣者，大概和P大那个小姜有些关系。P大十多年前就曾经出过一起严重的同性恋情杀案件。”
“……”
“所以在P大的职工子弟中有一股恐同的思潮……有极个别的人，本来是同志，却因为身边舆论环境恶劣，转而嫉妒、仇视宽容环境里的同类。”
“哦……”
“至于，后来发‘支持’贴并顶贴的人，确实有熟人。后面跟风起哄的，就很复杂了。不排除有人混进来，表面上大叫支持，其实就是想让点击率高起来，等着看你和那个院长的笑话……”
“等等，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转让酒吧？”
“……”
“嗯？”
“……天东市还没有特别理想的公益性同志活动场所，转让给NGO，他们可以沿用这个酒吧，用较为先进的理念成立一个氛围轻松的文艺沙龙。而我……也可以趁机圆大学梦。”
“原来如此……”
“是的……我想把Flame交给NGO，希望能真正办成对同志有益的正式场所。可是……”
“可是什么？”
“今晚这个告别晚会，却令我感触良多……”
“……你舍不得这里。”
“……”
“你以为我要劝你留下么？……虽然没什么发言权，但我知道，你从小就想当科学家……”
“什么科学家。小白，你从前最恨老师了，说以后要当记者，当外交官，结果呢？”
“你听我说！如果真能重返学校，那就是另一番人生。这里毕竟只是你的一个阶段罢了——何止是你，对任何人都是。”
“……那么，对你呢？”
“嗯？”
“夜夜笙歌，声色犬马灯红酒绿……那不是真相。不论是谁，男也好女也好，弯也罢直也罢……摘下假面后的孤寂和彷徨，才是最真实的。”
“……”
“有些东西，不论是好是坏，注定伴随人的一生，与‘取向’无关。”
“……”
“所以，小白……摘下假面，从网络走向真实，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
“……”
“我只确定了一件事。”
“？”
“我，愿意对自己微笑了。”
“……因为与我重逢？”
“不，因为你的坚强，感染了我。”
“……呵呵。”
“戏台幕后的那个白如焱……也许明天，我就会去尝试——接纳。”
——这是个迟到的良好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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