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开篇道出怀旧的基调:今日的月色一如往日,我亦如往日在月光下,在梅花旁,吹响横笛。不知是月色、梅香抑或笛声,“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使玉人不顾寒意,上前攀折梅枝(这一句里的“与”字不是连词,而是表示“亲近”的动词。)词人以何逊自比“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年华老矣,已不再能够写出吟咏春风的诗句,“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只因为这梅花太美丽,冷香大醉人,我才勉强提起老去的诗笔。
攀折梅枝,寄给远人。当年陆凯在江南时,恰逢有使者即将北行,便托使者带一枝梅花给北方的友人范晔,并附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但此时“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路途太遥远,天气太冷冽,纵然折下梅枝,又能够寄往哪里?于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翠色的酒樽里盛满酒浆,好似眼眶里噙满泪水,对着梅花的红萼默默思念远人。“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携手西湖,看千树梅花盛开。“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梅花在风中片片吹落,往昔共度的美好时光也被岁月吹成了往事,不知道何时再能开遍梅花,何时再能与你重逢呢?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首词与《暗香》之白描不同,连续铺陈五个典故,分别以五位女性比拟梅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字面上是说梅花如玉石一般缀在枝条,有小小翠色的鸟儿在枝上栖宿,实则暗用罗浮遇仙的故事,故事里那位淡妆素服的女子便是梅花所化,绿衣童子则是那只翠绿色的鸟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词人为客石湖,在黄昏中的篱边与这梅花相遇,看梅树生在竹丛边,如同杜甫诗中那位“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不肯与世界同流合污的佳人。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这几句用王昭君故事,化自杜甫《咏怀古迹》“环佩空归月夜魂”。昭君出塞,于漠北思念中州,魂魄归来,或许就化身为这幽独的梅花吧?
下阕起首“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的故事:《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记载,寿阳公主倦卧含章殿檐下,有梅花落在她的额头。待她拂去这一朵落梅,眉心却留下了梅的烙印,洗之不去,清晰可辨。三日之后,那花痕才逐渐消失,然而宫女们早已讶异于梅花烙的美丽,纷纷模仿落梅剪裁各种小饰物贴于眉心,这便是梅花妆的由来。“蛾绿”本义是女子描眉用的一种青黑色的颜料、这里代指女子的画眉。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这几句用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当春风起时,百花竞放,梅花却会凋零殆尽。所以词人道出惋惜:早些安排金屋,好好将梅花呵护起来,莫使它受到春风的侵害。但人力又哪能扭转季书的轮回呢,到头来“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梅花终会落尽,梅边的笛声无限哀戚。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人小窗横幅”,待到春来,若想重觅梅花的幽香,便只有从月光洒在小窗上的梅枝影中去想象追怀了。
姜夔的《暗香》《疏影》字面上虽咏梅花,细细品味起来却觉得还藏有无限的情致。宋代太多文人从中读到的是对靖康之耻、二帝蒙尘而生发出的家国愁思,今天的文学研究者从中读出了词人发生在合肥的一段扑朔迷离的爱情往事。这两首词在士大夫的世界里甚至比他的成名作《扬州慢》更受推崇,后世论雅词亦每以其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暗香》《疏影》历来在词坛上得到的待遇,一言以蔽之,就是“交口称赞”。南宋词家张炎《词源》甚至称这两首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其他人的评价纵然达不到这样的极致,但赞美之词总是源源不断。而王国维竟然说这两首词“无一语道着”,即没有一句话能得梅花之神理,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观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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