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2003年夏日那天晚上我挨了“黄狗”(我私下给连队指导员起的外号)两巴掌,整整站了四个小时,一夜没睡。这件事作为闯荡江湖的“第一课”永远铭记在心。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晚上连长家属来队,连长叫上连队干部在家属院喝酒。其实连队就是一个家庭,还是比较温暖的。我酒量本身不大,长期心里压抑,酒桌上可能多喝了一些。回到排里后,一班长对我说:“刚才点名时,连长说明天去财经大学军训,咱们连二排长带着去。”又不让我去!我是地方大学生入伍的,比二排长差哪里了?
我是2002年地方大学本科毕业找工作入伍的,那时血气方刚,志在四方,一心想到火热的军营建功立业。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报到时,一路乘车从北京繁华大都市颠簸到一处被挤在乡村中间的破旧红色瓦房院落后,才明白我刚从农村出来、现在又回农村去,这就是我工作后的起点。
抱怨没用。很快,我就被安排到了一连一排长位置,紧张的生活从此开始了。出早操、叠被子、练队列、练体能、唱军歌、学理论,每天“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回头一看、啥也没干”。累点倒也罢了,关键是受到歧视。与我一样入伍的地方大学生在靠军事素质成长的“本土”干部眼中,我们就是“另类”:除了学历高,其他啥都不行。尽管我很努力工作,想摆脱这个“标签”,但始终不能入领导的法眼。
比如看书学习。熄灯后,连队除了连部的灯亮之外,班排都要灭灯休息。我在大学有晚上看书学习的习惯,就想趁排里战士睡着后到隔壁小屋看会书,结果被查夜的“黄狗”发现了,他让通讯员告诉我,“熄灯号响后,班排谁也不许亮灯,要看书到连队支部会议室里来看。”那里紧挨着连长、指导员住宿房间,谁好意思去看书。这让我不能不对他有偏见。
还有就是代表连队争荣誉的事基本不让我去,要么是军校毕业的二排长,要么是战士提干的三排长。这一次,到地方大学军训,多么美好的差事,居然也不让我去。
想到这里,我气血上涌,一股不吐不快的情绪在激荡。于是脑袋一热,我去了连部,去找连长评理去。到了连部,连长不在,指导员在里屋准备脱衣休息。我打报告进去了。指导员看着涨红了脸的我,问:“你干嘛来了?”我挨着书桌,盯着指导员问:“去大学军训,为什么不让我去?”也不知我哪来的那么大勇气,说话的同时顺带用手掌向下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大。就是这一下,差点让我没了政治生命。只见指导员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左一下,又一下,“啪、啪”狠狠给了我两巴掌,紧接着一个直踹把我踹到了屋门口,愤怒地训斥:“你敢对我拍桌子,反了你了!”“喝了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早就看不顺眼你了,就你那素质,还大学生呢!”“你就是个定时炸弹!”“给我老实站着……”
我低着头站着,彻底蒙了,大脑一片空白。
连长来了,明白我在挑战权威后,也帮着指导员狠狠批评了我。
就这样,从晚上九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两位领导对我轮番批评教育。我木木地站着,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大阵势,想哭没有哭出来,想死的心倒是有。终于,领导让排里战士把我扶到了排里,并要求明天上午写自我检讨。
躺在高低床下铺,我蒙住了被子,眼泪像脱缰的野马,肆意横流。我终于可以哭出来了,谁也不能盯着我了。隐约中,我感到,排里的门被打开过,手电筒照了照我。我没有跑,在寻思如何报复,是瞅机会打“黄狗”一顿,还是逃离部队?没想明白。
先写检讨吧。第二天上午,我没有吃早饭,关在排里小屋里写检查,骂自己,深挖自己的错误,说的我自己都有点恶心。检查给“黄狗”看了后,通过。下午,“黄狗”组织召开连队支部党员大会,我当着战士党员的面站着作检查,因情绪尚不稳定,还是哭着作践自己。连长、“黄狗”还有其他人对我提出了改正意见。
“掌掴”事件发生后,我在连队彻底没了地位,排里战士看我都带有不屑的眼神。不久,上级机关可能知道了此事,借机到连队调查时,我哭着说了我的糗事。后来,连长找了我谈心,主要意思是这事他不知情,和他没有关系。“黄狗”也找了我说:“我这是爱护你,对你好,对事不对人,希望你能理解。”我理解个屁,那时我每每见了他就感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真想一把撕了他。
我猜,可能上级机关已经对两位领导进行批评了,我的心里有了稍许安慰。
心灵的创伤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弥合,在那种高压环境管理下,我即使把“黄狗”打了一顿,我也就没有脱离苦海的机会了。古人讲: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痛定思痛,我不能就这样栽倒在这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