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春的上午，河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了，矮灌木丛枝条变得柔软，也开始冒绿。
一阵喧哗声传来，打破了半空中的寂静。只见一个烫了“泡面头”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走到了栏杆边，这女人带了点年龄，处在那种喊阿姨嫌老，喊奶奶嫌年轻的岁数。
她一手挽着一只黄黄绿绿的手提袋，一读就知道是旁边超市买洗液送的，一手飞快地往灌木丛那边靠，说时迟那时快，她匆忙折断一把枝子，树皮还留了半截儿在残枝上。然后一跳一跳地向前赶去，这时我才看见，前面的围栏上靠着一个小姑娘。
她上身穿着一件荧光粉的长袖衫，上面有一块方形的人物印花，像是很多年前流行的那种大头贴，而人物图像又在更漫长的时间里被水洗出了无数细小的裂口。领口下方和腰上方有两块椭圆形的旧污渍，已经氧化发黑了。下身是一条紧身的白色牛仔裤。
她瘦瘦的，个子很高，这身打扮看起来和年纪并不相符，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太小了，袖子短了，露出一大截黝黑的小臂，裤脚短了，露出木柴一样的脚腕。
胸前明显突起，她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有路人略显尴尬，然后不由自主地看几眼这年纪姑娘的身体。看也看不出来年纪，或许十四五岁光景。
那白色的石头围栏已经被过往汽车的灰尘染黑，腰靠在栏杆上，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不声不响站着。她在等那个年老的女人，或许是她的外婆或者奶奶。
女人弄出很大的声响，骂骂咧咧走近了，扬起树枝就往小姑娘露出的脚踝上抽，她一跳一跳地躲，抽一下她抬一下脚，抬左脚她就抽右脚，抬右脚她就抽左脚，就像在做什么表演。
女人又抽她的手腕，抽一下，她就摸一下，她摸左边，她就抽右边，摸右边，她就抽左边。小姑娘把手往背后藏，女人就抽她的手臂，她又一左一右地拐起手臂来。她一边抽她，一边骂: 小贱人，骚货，赔钱货。
路人发现小姑娘始终一声不吭，只是左躲一下右躲一下，兴许是个哑巴。又觉得老女人骂得太难听了，就朝小姑娘喊: 这小姑娘，你看她，也不哭也不喊，哎呀，是哑巴嘛？你喊一下呀！叫你奶奶不要打你了，你哭一下嘛，喊你奶奶不要打你了。但那小姑娘就是没有声音。
枝条叶子很快就掉光了，女人拿着露出白芯的枝条还在打，小姑娘的脚上手上有了许多肿起来的鞭痕，有些露出细小的血珠。这女人还在打，路人终于气不过了，开始朝女人喊: 你这样打这孩子干嘛呀！哪有这样打孩子的！别打啦！别打啦！
小姑娘和女人都没有理这些路人，那小姑娘不出声，也不跑，只是慢慢地往前走，因为年老的女人走得很慢，她不敢走也不敢不走，所以只能慢慢地走，所以那女人一直在打她，被打一下就摸一下，没有什么改变。路人窃窃私语，你看那个姑娘，被打成那样儿，也不跑，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智力有问题，是个傻子吧。
阳光逐渐强烈起来，滨河路上留下了好些破碎的绿叶子，后来路过的人都莫名其妙，谁家小孩这么调皮拔树叶玩儿。
我关上窗，想起中午没人做饭，家里人都回考家吃酒席去了，今天外婆隔壁那家办满月酒，他家的儿子四十了，去年才带回来一个外地的傻子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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