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电子设备的眼，需要白纸黑字的安抚。跳跃于手机屏幕和鼠标的手，需要换一种踏实沉着的姿势。握紧一只笔，握住的是自己的心，按住一张纸，按住的是躁动不安的灵魂。写，写一瓣心香。书，书一纸芬芳。
安静无人的晚上，我独自安静地写着。
黑色的笔尖于素色纸笺徜徉辗转，勾勒出一方云水江南般的水墨世界。横平竖直，是粉墙黛瓦，是竹篱茅舍，是亭台楼阁，是小桥流水。撇捺弯勾，是那墙里秋千，摇曳处，撒下一串少女铃铛似的笑音，笑渐不闻声渐悄，但见红杏枝头，春意喧闹，桃李不言，春风莞尔。点提顿挫，是峰回路转，百度千寻之间，终是豁然开朗，云开雨霁，柳暗花明。
字，可以中正端方，恰若男子，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丰神俊朗，相貌堂堂。坐时可乘一叶孤舟，独钓江雪，千山万径，岿然不动；可抚一曲广陵，安坐竹林，曲径通幽，余音不绝。立时则望断天涯，天苍苍，野茫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字也可以摇曳生姿，恍若灵秀的女子。可这女子，又绝非是那彩绣辉煌艳冠群芳的神仙妃子，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祸国殃民之貌。若追随她的脚步而去，她大概是《蒹葭》里描述的那一类女子，在水一方，有着白露的清冷之姿，也有着秋水的顾盼眉眼。素衣白面，人淡如菊，让你心生亲近之意；却又缥缈淡漠，若即若离，留给你一目叹息般的眼光和一道沉默的背影。
一个个汉字在纸上次第排开，我望着她们，像望着一场生命的舞蹈。她们是在亮相？还是在谢幕？或许都不是。这方方正正的纸张和这方方正正的格子，像是她们的终点，又好像是她们的起点。
我且随她们而去。去天尽头，寻香丘，捧一抔净土，献与葬花的潇湘妃子；去春山外，随离人，折一枝杨柳，诉以佳人柔肠寸寸，粉泪盈盈；去镜湖月上，登云梯，揽五岳盛景，和仙人对语。
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像一场远行，又像是一种回归。
回归到“我”的本身，又或是回归到汉字本身，被定格于一页一格，被赋予另一种魂魄和另一种呼吸，吸进去的是上下五千年，吐出来的是上碧落下黄泉。
我看着纸上的字，突然又觉得一切梦幻远去，“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汉字的魂灵，我何曾真真正正地抓住。
眼前的一切，虚幻又真实，似是漂浮于空，遗世独立；又似匍匐于地，踏实而沉着。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悠游，书写，从来，就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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