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做梦,又梦见了老房子。搬到新家之前,我们一家人在老房子生活了十几年。
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看见房子离我越来越近。一排房子的右边数第三间,就是我家。门是木头做的,中间镶了一块大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家家户户的帘子。十几年间也换过门帘的花色,但印象里最深的还是那款薄薄的蓝色碎花布。打开门的时候,会被风轻轻吹起,像是风的颜色。风在我心中就是蓝色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挽门帘,虽然挽得不大好看。早上偷偷赶在一家人醒来之前起床,下楼梯的时候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一边踮着脚尖不发出半点声响。楼梯间很暗,可我连灯也不开。我享受这种幽暗的秘密。悄悄地摸下楼,打开大门的双重保险栓,拉开就有新鲜清凉的晨风跑进来。如果是夏天,还会有露水的湿润气息和玉兰花的冷香。防盗铁拉门上还有一把沉重的大锁,我总是要花半天对准钥匙进入锁孔的方向,在别着胳膊扭开,之后又得意洋洋地抱着沉重的锁放到屋内的角落。开完前门再去开后门,慢条斯理的,这标志着一天生活的开始。如果恰好有卖鲜粉和年糕的小车经过,我就噔噔噔地跑到废弃旧冰箱的储蓄罐里拿一块钱,再噔噔噔地跑回来买上一袋鲜粉。虽然每次叫住小商贩的时候我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但每次买完,我都在心底暗暗地高兴,仿佛又一次战胜了自己。等爸爸妈妈们起来之后,又会做出惊讶的样子夸奖我:“今天怎么起那么早呀!哎呀,门都开了啦,真了不起!哟,粉都烧起来给妈妈吃啦,真厉害!”我陶醉于这样千篇一律的夸奖。他们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说,我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听,这仿佛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现在想来,在这方面我还真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还是喜欢偷偷地做好吃的,然后羞涩又理所当然地听着他们的夸奖。
老房子周边的路都是熟的。小巷子四通八达,我和姐姐曾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每一个角落。我熟悉在哪个街角会出现青苔,哪家门前有冰凉的井水,也熟悉巷子里的灌木丛——里面有甜甜的可以吮吸的花,还有蓬松的蒲公英,有时候还会走出一两只小狗。
老房子周边的人都是熟的。邻里之间连聊闲话都那么有意思。烧菜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都大开,这是串门的好时候。你家今天烧什么菜,今天菜市场哪个菜划算,今天早上买了件新衣裳你帮帮看看,家长里短,随着一阵阵菜香,飘过一家又一家。不论什么时候,大伙儿都可以聚在一起话家常。只要踏出家门,就没有寂寞的时候。一张小板凳,就联系了一个世界。冬天晒太阳织毛衣,直晒得微微出汗浑身犯困才纷纷作别;夏天吃西瓜看星星,直到被蚊子吸了太多血才“负伤”下线。
可是那么久了,我竟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房子被租出去了。昨天路过门口,一盏火红的灯笼跃入眼帘,像一个火球暖洋洋地跳动着。我想起那些童年的岁月,想起那些饭菜飘香的傍晚,想起那些熟悉的笑脸。他们在岁月中老去了,可是那些笑容却永生永世也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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