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苛福公司今天的股价骤降,大楼首层有十几位预约记者代表无数焦心的股民正耐心等待着将于股东大会后公布的最新资讯。
阴云天。凡苛福大楼下,除了守着入口的安保人员和两家咖啡馆的员工,没有路人。
咖啡桌上放着两大杯咖啡,我戴着墨镜,小口啜饮着这家店最便宜的美式咖啡,手肘边的手机镜头则紧锁着另一家咖啡馆外有广告伞遮荫的一桌——这当然不是我的工作,但却是我这一整个下午不得不做的——我必须时时盯好那个穿着附近学校学生制服的小伙子。
我赞赏他的伪装,不管校服是不是真的:桌上有一瓶没开的矿泉水,和摊开着的半开本硬封皮图册,他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也许是自言自语,也许不是,不管怎样,他的双眼和手指的细微协调还是曝露出了实际在做着别的事——在他操纵下,一部和天上阴云差不多一个灰暗的小型无人机,现在已经缓缓上升到了将近十几层楼的高空位置——这家伙一定早查清楚了凡苛福股东会议的开会地点。
这份偷拍的资料一定能卖一信封钱。以前一个个的纸信封只装信用,然而到了当下这种头条消息一版千金的时代,也转化为更直接的装钞票功能。大家也许听说过比较夸张的实例,如某某记者拿到了某某名流的独家采访,交稿时,她的老板便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信封钱作为打赏。
时间过得很慢。幸好没有艳阳。我很怕热,也不喜欢热饮;直到现在,离凡苛福股东大会结束只剩几分钟了,我还没喝完一杯咖啡。我望见到大楼里已经一片躁动,像听得到那些辛劳的追新闻人的喧哗,但安保人员依旧守着大门,只允许人出来。
前面那小伙子早偷拍完了,我其实也观察了他撤回无人机的整个过程。真做到滴水不漏,堪称完美!不禁使我想起不知哪位军事家说过的,会打败仗会撤退才叫厉害。没错,这小伙子要生在东汉末年,一定也能成就一番事业,不过得选择好在哪里出仕,别和遇上我就是了。
我猜测他也许感觉到我的目光,看出我也心不在焉,毕竟城市里像我这样习惯出门戴墨镜的大叔不多;也许他是自己心虚,有意大动作翻动两页书,声音能传到我耳边,同时——这正是我的截获时机!
我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面,刻意压低着声音叫他别走,把偷拍的东西留下。
他装出一副听不懂的神情,也不避开我眼神,说:“这里人太多,我做不了作业,我要回家。”
“早给你点了杯咖啡,我们聊聊吧。”我指了指我的咖啡桌,同方向看过去,恰好是一队安保人员,他们刚从大楼里出来,负责之后迎送公司高层。我以为这对他该有一些震慑,然而,他依然什么也不肯说,沉默中低头继续收拾书包。
“同学,我观察很久了,你根本就不是来做作业的!”我稍稍提高了声音,有意看着他最后才放进书包那瓶没打开的矿泉水。
“我真的是来做作业的,只不过我不是旁边学校的学生。”他有些慌,仍不敢直视我。
“我不管你是那家学校的学生,或者你根本不是学生也好,你做的事情我必须要管。”我严厉地一口气说完,盯着咖啡桌下他微颤的脚,脚尖朝外,只消一站起就能跑开,不过他不能舍弃的书包已被我用力摁压在手掌下。
“别碰我东西,手机要压到了——我家里人马上来接我了。”他半低着头,却不敢接近我的手,自甘下风。
“别用家人来说事。我是凡苛福的外场安保,你的无人机刚才在我老板的会议室窗口外——”
“您说的和我无关,我没有无人机。”他打断我,也终于敢面对我,脸上却呈现一种明显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伪笑。
“听好!我当你还是未成年学生,才不难为你。我先不叫我同事过来。”我给他指了一下我塞进上衣左口袋的凡苛福员工卡,示意他坐下,然后打开手机静音键,把刚才摄录的证据打开让他看,他怔住了——
“好吧,您别……”他有点像外国电影里让警长拎着走的“犯罪嫌疑人”,自己下意识伸手遮住了自己双眼。
“轮到你了,把手机拿出来吧。”
他拉开书包,向我展示了包里的所有“作案工具”,告诉我说这款新型的小无人机在接收指令上十分灵敏,能实时通过蓝牙传输拍摄内容。他给我打开他手机里完整的偷拍作品,虽然快速浏览,不过这过程中似乎还是带有那么一点得意,像耀炫他的偷拍技巧。
“您千万不要和我家里人说,他们只知道我在这里学习。”他似乎想揉进哭腔,但明显训练不足,骗不了我。
“谁让你来的?”我忍不住用右手摸了摸这部价格不菲的无人机,相比之下,我左手握着的手机只不过是个带保护壳的遥控板。
“《都市富利》,网上最多人关注的了。给我任务那个人——借给了我无人机,让我到时把偷拍的先传给他,无人机先放我这。”他没觉得自己在出卖老板,不过他所说的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了。
“你别再想什么了。好吧,我就不叫我的同事过来了,要不然,少不了你一顿打。”我用亲身经历来告诫他,心里也真不愿他遭罪。
“我家里人……”他低声念着,同时垂下头,还有意用右手揉了揉左眼,再到右眼,最后收回到左手下。
“我都说了不叫人,你就放心!既然偷拍的东西在你手机,无人机我就不要了,你把手机和学生卡给我——要扣下,明白吧?——严格来说,你偷的是大东西,我看你没和我们公司里的员工有勾结,就当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用写什么保证书了。这算是一个小惩罚,明白吧?”
“明白。”
“同学,我今天在这里给你网开一面了,你以后好好待在学校里学习,别让我再看到你出来闲逛。偷拍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真公事公办的话,对谁都不好,你也不小,应该能想到,没人会计较你的身份,不过我们公司可不行,公司的名誉高于一切,所以我决不允许任何偷拍行为……”趁给他丢这些废话的空当,我已经把他手机里那个视频通过“隔空投送”发给了自己的手机,也在他手机里完全删除了他的,接着在他手机里选择“出厂设置”,准备把手机清空了再还他。我不是小偷,当然不会扣他手机。
“那我——可以走了吗?”他倒似乎真不在意自己手机在我手上,因此,当我把手机还给他并叫他要记住学生卡在我手上时,他才终于热泪盈眶,不住点头保证不会再有下次,看来真的是知错了。
小伙子单挎着包,很快穿过附近停车场,不一会儿,那一块校服蓝色便不知融进了什么地方。我像胜者凯旋一样回到桌前,继续坐着慢慢把咖啡喝完;来之前我已知道,除了《都市富利》以外的那几家网上财经小报全都派了追新闻的负责人在凡苛福大楼里等着,我现在可以开始考虑该怎么出手这部辛劳而获的偷拍作品了——
“先生,我观察很久了,请您到我店里喝咖啡!
凡苛福今天股价跌成这样,人啊,不能只为自个儿想。”另一家咖啡馆的店长端着空托盘,把我那杯快放凉了的咖啡拿上,同时给我展示他手机里偷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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