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以何种方式过一生？

2017-10-20            星期五            晴

从小到大好像都不太喜欢我的二爷，二爷和我爷差了十多岁，爷爷今年八十四了，虽然身体还很硬朗，但近几年精神却不如以前了，但却感觉二爷从我记事起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二爷总爱拿别人寻开心，故意拿话来噎你，这也是我和他疏远的一个原因。小时候不懂事总爱和他争辩，到最后都是自己气鼓鼓的回家，下定决心下次绝对不再理会他。

二爷极爱抽烟、喝酒。记忆里都是烟雾缭绕的画面，他都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指甲熏黑了、牙齿也不能幸免，也是黑黄的，这也是别人受不了的一点。若同他在一起，不一会儿就会如身处仙境般烟雾缭绕，呛得人难受，所以让我们这些个讨厌闻烟气的人同他像同爷爷一样经常坐下来唠唠嗑，是断不能的。

可是还有比吸烟更让他痴迷的爱好—喝酒。他也是极爱喝酒的，而且几乎逢喝必醉，一和醉就会开启话痨模式，随便抓住一个人或一件事情不停的说不停的说，甚至都能把一句话重复很多很多次也毫无所知、不厌其烦。无论谁怎么劝他去休息都没有用，有时候甚至还能和劝他的人吵起来。更甚的是他自己和自己喝酒都能把自己灌醉，一喝醉更是烟不离手，有时候一根烟都忘记吸一口就燃尽了，甚至烧到了手都没感觉。

他除了喝酒、抽烟外，其他的大抵都不大讲究，比如穿衣，总觉得他似乎都没给自己添置过新衣服，记忆里总是一件黑色外套套在身上，都不知道它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也许，他所有的钱都拿来买酒、买烟了吧。本来，他也没什么经济来源，年纪也大，出去挣钱是不可能了；再说他也只爱喝酒、抽烟，其他的都提不起来兴趣。后辈们也曾给他买过一些，可是他要不根本不接受、要不就搁置起来，还总说买什么都不如给他买些烟酒来。可是考虑到他的健康，的确不敢纵容他肆意的喝下去。

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印象，因为是长辈，所以每次见面时都是恭恭敬敬，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因此有些生疏，似乎从来都不曾亲近过，也从没想过去深入探索一下我未知的他的那前五十多年，直到前几天吃饭时无意间和我爸谈到了他，才知道原来二爷经历过如此坎坷的人生。

二爷无儿无女无老伴，我们这些小辈们一直都以为他是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因为当时家里穷没有钱给他娶亲导致的。可我爸告诉我，二爷不仅娶过亲还有过孩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就索性让我爸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

还有更令我吃惊的是：二爷生下来时是双胞胎。这大概是我们村儿那么多年来的首例吧，也就是说二爷曾有个弟弟、我本来是有两个二爷的，只是另外那个二爷身子太弱，小的时候因病去世了。也就是说，二爷在儿时就感受过和最亲的手足分离的痛苦；可命运的波澜怎么会就此平息呢？没过几年我二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也去世了，只留下我曾祖母领导这一大家子，拉扯这么多孩子。况且在那贫穷、饥馑的年代，填饱肚子都是困难的事情。所以家里本来孩子就多，吃饭都是问题，给我爷娶了亲后，就再没钱给我二爷娶亲了。后来没有办法，用我大姑奶去换亲，才给二爷换了个媳妇。

本来日子虽苦，一家子和和睦睦也是苦中有乐，再苦的日子总觉得有盼头，可是有时候命运却总反复锤炼你、考验你、蔑视你，让你深切感受到它的无常，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值一提。与命运反抗就是与自己为敌，总会遇到自己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事情，那能怎么办呢？

那个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也就是我小奶因为心脏不好，本不能生孩子的，可她怀了孕又非得要把孩子生下来，无论谁怎么劝都没有用。后来在生产的那一天，大人和孩子都没能逃过死神的魔爪。我爸在给我讲述时还在喃喃自语:“要是医术跟现在一样发达，她们娘儿俩估计都能保住了。”可是啊，怎么会有如果呢？人生不能假设，也并不是十足的公平，当所有的苦难降临时，也只有自己承担、自己消化、自己治愈，自己拯救自己。每个人所受的苦并不是均等的，你永远也无法深刻体会别人曾有过的痛苦、绝望，那么能够支撑你在命运的摧残中挺直脊梁的又是什么呢？是日复一日的自我麻痹、荒唐度日？还是年复一年的得过且过、放任自流？是苟延残喘还是用情太深，恐怕只有自己的内心清楚吧。

后来的这些年里，二爷又送走了我的大姑奶、大姑、曾祖母、奶奶，每一个亲人的离世都让他人生的这杯苦酒更苦一分，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极爱把自己灌醉的原因吧。

抽烟抽不尽的愁绪，喝酒喝不退的忧伤，再多的醉话也诉不尽的离殇，再浓烈的酒也化不开的过往，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如果早点知道他的这些坎坷，我会对他的认知会有所改观吗？

只是越来越多的看到了世人的苦；越来越清楚众生皆苦的道理，不会再轻易地批判命运的不公；不会再毫无缘由的无病呻吟；也知道了不要轻易责怪你看到的表像，因为它令人生厌的面目之下也许掩盖着一颗历经沧桑、痛苦破碎的心灵。更不需同情，没有人喜欢你那怜悯的姿态，世人皆苦，只是往往越深的苦越无法言说，只能依靠漫长的岁月来治愈。

那些故作伤感、自怨自艾的人，该有多么无知浅薄；那些一路走来安安稳稳、无风无雨的人，可曾心怀感激？那些悲痛的记忆，你可曾试着对别人讲起？

现在才似乎明白，二爷大概在历经起伏后，抛却所有悲喜，只想简简单单的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切就这样，一切就应该这样，过完一天，生命就短了一天，离团聚的日子就近了一天，却唯有烟酒不能舍弃。大概这些也是支撑他度过这漫长岁月的支柱，和治愈自己的良药吧。

二爷无儿无女，属于五保户，现在和一群老人住在养老院里，让他回来住家里和我爷住一起，兄弟俩作个伴，他却不愿意，只是会隔一段时间回来住几天，和我爷喝喝酒、下下棋。依然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在烟雾缭绕里口若悬河，只是你有没有发觉，他真的苍老了许多？

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