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铁报宜

陈付明

我邻居小东的姑丈铁铁，尊姓大名未查考，禾山涯廊人。小时候见他来小东家总是挑着一担箩筐，瘦高个，一身粗布旧衣服，脚上穿一双平底无筒胶鞋，走起路来发出“吐、吐”的响声。大人都叫他铁铁报宜（方言：傻瓜）。他每次过来，箩筐里总有些山里的美味，乌饭子、草莓、红酸果、柿子、还有毛栗。邻里孩子也常跟着沾光。听小东说，他姑丈家在山里，门口都有很多野果，林子里树上的鸟窝都没人去掏；冬天雪地里还可以捉到野兔。禾山涯廊是我们几个伙伴自小就心想神往的地方。

第一次接触铁铁报宜是在高二那年春节前夕。发小书法爱好者小三叫我一起去看铁铁报宜写春联。在小东家厅堂，铁铁报宜一身洗得发白的黑粗布衣服，灰白头发，脚穿一双半旧解放鞋，脸上一副谦卑的微笑。写好了几幅对联摊在地上，欧体楷书非常漂亮，几乎和字帖相当。有一联：“福如东海福比郭  寿比南山寿超彭”。我赞叹他书法之美，问他“郭”和“彭”何意。他说“郭”是指唐朝郭子仪，他平定安史之乱，功高不震主，封为将相，子婿都是高官厚禄，寿终八十五岁，皇帝亲为送葬，是古称第一有福之人。“彭”是商朝的彭祖，相传他活了八百八十岁，是史上第一长寿者。说话清晰儒雅。因年底事忙，他写完就收起笔墨匆匆赶回家去了。

小东告诉我，他姑丈村里十几户人家的春联每年都是他写的，各家买好红纸，放在姑丈那，到年前二十八、九日写好送还各家。村里要写公文告示，代写书信，都是找他。他还辅导了村里几个孩子的作文和书法，现在市里有个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的刘姓作家就是他以前辅导过的学生。他从来都是不收费的。

第二次和铁铁交流是在我读大三那年，正月初，小东娶亲。铁铁过来吃喜酒也帮忙写婚联。他写的婚联是“诗题红叶同心句  酒饮黄花合卺杯”。欧体楷书，专业水平。我问他可不可以用“红花”“绿叶”。他说婚联忌用“绿”字。唐时有红叶题诗寄幽情的爱情故事流传，俗有黄花闺女一说；中学课文木兰诗也有“当窗理云鬓  对镜贴花黄”；故用“红叶”和“黄花”较为贴切。

当天我和铁铁先生都是贺客。我喜欢和他聊，从一起喝茶吃点心到同桌吃饭，我们谈了很多。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所说的：我们读书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桃花源，晋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自由闲逸。那是当时政治黑暗。现在社会百姓安居乐业。儒家正统思想，“修身  齐家  治国  平天下”。“治国  平天下”我们使不上力气。个人对于社会而言，能做的事情，就是毛主席说的为人民服务。当官的和平头百姓各有自己的服务方式，个人来说，给身边有需要的人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心存善念，勿以善小而不为，就是在为人民服务。如果今天陶公重生，续写《桃花源记》应该会增加互爱互助的场面吧。

老先生娓娓道来，双眼发亮，平时卑琐之神情尽去。半旧的粗布衣服，灰白的头发，淡定雍容，儒雅潇洒，大有东晋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

零五年回家过年，听小东说他姑丈离世了，是腊月中走的。那几天下雪，禾山积雪数寸，山川旷野，一片素缟。涯廊全村老幼相扶哭送铁铁老先生。

哀悼我尊敬的师长铁铁老先生。老先生一路走好！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