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三年级学校开设书法课,母亲花了两角钱为我买回一支毛笔,叮嘱我要好好用,不要弄坏弄丢了。
从小领教了母亲的节约,对于我们来说近乎无情,我把毛笔紧紧拽在手里,生怕出什么纰漏,用的过程中轻轻的拿,慢慢的放。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印象中那时候的学校没有水龙头,从河边引一条小渠穿过学校,供全校师生使用,用完毛笔,我们一排排爬在有些湍急的小渠清洗。我个儿太小,费了好大的力气毛笔尖也伸不到水里,又担心自己连人带笔掉下去,脸涨得通红,想尽办法将身子往下探一些,手伸得老长老长,在水里涮起来,谁知,毛笔的笔端(笔毛部分)竟然随着水流飘走了,等我反应过来沿着渠道一路追下去,每次感觉可以抓住了,等我爬下去,它又飘走了好长一段,我无可奈何的看着它随小渠飘到大河里。
放学后战战兢兢的回到家里,把事情告诉了母亲,和预想一样,她开始数落起来,在家人和邻居的眼中,我一直是个乖乖女,几乎很少和母亲顶嘴,可那天我实在忍不住,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就两角钱么,我们家至于那么穷吗?”
或许是母亲被我突如其来的反抗惹怒了;亦或许身为寡妇又是更年期的母亲那天心情很糟;更或许那天母亲在外面本来就受了欺负。母亲冲到菜地里摘起一根桃树条,大步向我走来,嘴里不停念叨:“我不信管不了你了,是不是要翻天了……”。我想,逃也无济于事,就站在原地任由母亲挥动手中的桃树条,那桃树的枝条上仿佛长了好多钉子一般,钻心的痛。
我已经记不得母亲到底打了几下,只记得她后来掀起我的裤脚,看到小腿好像爬了几条猪儿虫,她牵着我的手回灶房,我在灶房的凳子上抽噎,她默默给我弄吃的。
那是我唯一一次挨母亲的打,可那痛时不时就在心里蹦跶一下。
直到上个月,儿子回家说自己和同桌疯的时候将眼镜架弄坏了,让我拿去眼镜店修理,我一看,镜架一侧的根部断裂,肯定只得换了,儿子说上上个月才换了新的,坚持说修修可以用就行了,我看着儿子那样有些想笑,安慰道,上次换是因为汗水腐蚀了镜架的橡胶部分,用久了的缘故,他爸爸也安慰道:“对于眼镜一族来说,谁没有几次眼镜事件呢?”,我甚至有些高兴,这让我知道孩子们在课余还是会放松的,我对儿子说:“我以为火箭班的学霸们就只知道刷题刷题呢,原来还有这么夸张的动作啊?”,儿子笑笑道:“你以为呢?嗨嗨,废话少说,眼镜弄好才是正事噢”。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叹气道:“真是时代不一样啰”,我以为她觉得应该批评一下孩子,我以为她那节约的劲儿又来了,我想起了毛笔的事情,笑嘻嘻说道:“你以为还是那些年吗?就一支毛笔的笔尖被水冲走了,挨了您好一顿打”。
没想到,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她激动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次打,我有什么办法,你才3岁你父亲就走了,我带着你们容易吗?虽然你姐姐已经上班了,可你和你哥哥还小,吃饱穿暖都不易,还要供你们上学,只得一分掰成两分花啊!”
小学毕业以后,我跟着大姐在外求学,和母亲聚少离多,四十几岁的差距,我和母亲之间的代沟当然更深,假期匆匆见面,交流也很少。
十年前将母亲接来与我同住,直到上个月,我们也没有机会再提起那件事情,我以为母亲早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她那么激动,就像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我提起来。
我意识到,我可能只是偶尔会想起,而真正一直痛着的,是母亲。
我走过去搂着母亲,逗她、哄她。终于,她像孩子般破涕为笑。
从那一刻起,我想我再也不会因为想起那支毛笔而痛了,我更希望,母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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