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毛豆

这时节，如果在老家，上午一定免不了要剥毛豆的。早饭后，母亲挎着篮子去菜地，回来时篮子里必横放着一把毛豆。母亲顺手将毛豆往门前地上一扔，不必说，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于是拿个瓷盆，端个小板凳坐过去，埋下头便开始剥毛豆。

我先前是很不喜欢剥毛豆的。

毛豆那么小，又那么多，连同密密的叶子和长长的秸秆在一起，堆成一堆，心里第一感觉就是：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剥完呢。且小孩子一向贪玩好动，让他耐着性子长时间坐在那里剥毛豆，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还有豆叶上常常会冷不防冒出一只大青虫，长着两个小小触角，浑身碧绿碧绿的，肥胖肥胖的，那可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是瘆得慌。

可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想不剥也是不能的。父亲不在家，母亲家务繁多，还有其他许多事要做，剥毛豆这样的小事，在大人看来，自然而然要落到我这个小人身上，于是我只好鼓着嘴巴，闷闷不乐，不情不愿的剥起来。但有时母亲闲下来，也会搬一个小板凳坐过来陪我一起剥，我心里才稍稍感到安慰些。

那时上午剥毛豆，几乎是每家必做的事，因为清蒸毛豆可是中午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菜，所以剥毛豆时常常便邻里几个妇人门前屋后坐在一起剥，一边剥一边拉家常。我那时也常常跟着母亲加入其中，但我人小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一边乖乖的剥豆子，一边听她们有说有笑的拉家常。

时间一长，我对剥毛豆这件事也不那么讨厌了，反正知道避无可避，倒不如早点剥完可以早点出去玩。且我在这件事上也渐渐体会到一点新的乐趣来。我喜欢剥大的圆鼓鼓的毛豆，剥出来的毛豆一粒粒圆润饱满壮实有精神。有时若剥的好，可以几个毛豆连在一起，像是难舍难分。有时若剥到小虫子，看到它把好好的毛豆吃掉一块，心里会报复似的捉住它，扔到旁边鸡圈里。

至于清蒸毛豆，实在是一道很简单朴实的家常菜，把毛豆洗净，放在饭锅里蒸熟，然后拌些猪油生抽，撒上一点盐花调味即可。这道菜虽然简单，甚至有些不起眼，却是我们小时候百吃不厌的美味，豆子软糯，豆衣鲜美，连汤也常常拿来泡饭吃。所以，每年一到毛豆成熟时候，家家户户饭桌上总少不了它的身影，大人孩子都爱吃。于是剥毛豆自然也就成了家常事。

我的童年也可以说，就是在一年年的剥毛豆和吃毛豆之中长大的。虽然剥毛豆我那时仍不喜欢，但毕竟剥了那么多年，也算是逆来顺受了，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有母亲陪在我身边一起剥。

后来我出外上班，偶尔回母亲租住的房子那里看她。母亲知道我爱吃清蒸毛豆，早早便去菜市场买回毛豆，一个人坐在门前剥。说来奇怪，小时候母亲总叫我做家务，让我感到很厌烦；现在我长大了，母亲老了，很多家务母亲反倒不让我做了。倒是我自己，看到母亲坐在那里剥毛豆，自己也端个小板凳坐过去，陪着她一起剥，就像小时候母亲陪我剥一样。

忽然觉得人真的很奇怪。小时候很多事自己不想做，不喜欢做，大人逼着做，甚至不做会受到责罚，心里时常感到很委屈；现在长大了，没人逼你了，更没人责罚你了，自己反倒默默无声的做起来。比如剥毛豆这件小事，我小时候不喜欢做，但现在却很愿意去做，因为我渐渐体会到，能和母亲坐在一起剥毛豆，其实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

平日在家里，女儿也很喜欢吃毛豆，我也常常从菜市场买回毛豆，自己一个人剥，或者有时和妻子坐在一起剥，一边剥一边说着话儿，或者一边看电视，每每此时，我心里都会觉得很愉悦。但家里毛豆的做法向来一直是烧鸡丁或者炒肉丝，从来没有清蒸过，我也默认如此，从未想过要清蒸，因为清蒸毛豆的味道会让我想起以前的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