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黑,大地蒙上了一层哑灰色。赤脚悠悠地走到四平米开大,铺着褐色罗纹瓷砖的阳台,远处昏黄的灯泡下,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夹杂着野草清新的茉莉花香。
深吸一口气,零星打着伞的几个年轻人大声嚷嚷,从我的黑色蕾丝睡裙下穿过,他们没注意到有个人正在离地二十七层高楼上。谁也没看见谁。
拍了拍希腊式木制的雕花栏杆。真他妈情不知所起瑟瑟发抖的冷,我说。
随即用力的拉上了纯白色纱帘,把无聊的喧嚣和无尽的黑夜挡在落地窗外。看着欧式原木镜中的自己,木讷地抖了抖掉落在齐胸长发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晶,实力盘起马尾并配上最爱的黑色兔绒发带,关灯。
北京时间:凌晨三点一十八。
“师傅,昌西路105”
摇下车窗,红绿灯从我眼前呼啸而过,一盏接着一盏,任风肆意摩擦着双眼,内心忐忑不定却依然固执地佯装镇定。我偏着头鼻息间带着苦笑,经过这么多次,还以为早就习惯了,原来。
“小姐,到了”
“你来了,钱带来了吧,蚊子,快,快给我,我有钱了。”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我从前所认识的,而他身边这个瘦成皮包骨的,他口中的蚊子,我算是见到了。
风好像更大了点,我坐在三米远的角落,卷了一根烟,就着微弱的红蜡烛点燃,顿时烟雾弥漫开整间屋子。用手拨开一处,一处足以让我清楚的看见他的脸。
打开冰箱,拧开一瓶上次剩下的Grey Gosse,一杯下肚,回到了从前......
我穿着低胸开肩的标配短裙坐在劣皮质的沙发上,还好,裙子是我喜欢的黑色。对面的同行得意的举起无名指上镶着几克拉钻戒、在幽暗包厢里闪闪发光的手,倒在秃头男的怀里有说有笑,没完没了,僵硬的笑容好似让她忘记了怎么合上她那夸张的嘴。
而我身边这位正不停吧啦着他那疑神疑鬼的结发妻子和提前进入更年期的臃肿上司,我对着他吐了一圈烟,笑而不语。
这时进来了一个人,看见他的下一秒,手上快灭的烟头不注意,摁在了正搂着我腰的中年男人的腿上,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油腻却不失力度的巴掌打在了我脸上,“你他妈搞什么鬼!”
撞见这一幕,他毫无迟疑的朝我走来,一把抓住那个扇了我还紧紧捏着我的脸不放的手,一拳打在了中年男子的鼻子上,又踹了三脚。“打我女人,去死吧”,然后把愣在一旁的我拽出了大门。
“你害我丢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我吼到。
“工作?你放屁呢?这也是工作?”
“用不着你管!”
“我问你,你爷爷在地里拼老命的干活,供你来城里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在这种地方过着夜夜笙歌,黑白颠倒的生活吗?”
“亓峰!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爷爷,我凭本事赚的钱。”
我从的士上看到了后视镜里的自己,衣服还没换,鲜红色的巴掌印和搭在睫毛上的几滴泪珠。脸颊两边,还有手腕隐隐作痛,一想到爷爷,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忍不住埋下头哭出了声。
在一个穷的响叮当的小镇上,我和亓峰从小像亲兄妹一样,天天腻在一起上学下学、放牛爬树,瞒着爷爷买四毛钱一包的辣条,总是把嘴巴塞的满满的然后指着对方说:“你不行啊哈哈哈”。在学校被人怼了,他都能从哪窜出来帮我教训他们。
他原本是个可怜的孤儿,是爷爷在田里听到婴儿哭声,实在不忍心,才决定把他留在了我们的山沟沟里。
家境本就贫寒,上完小学他就没继续读,在外面找事情做,跟爷爷一起负担我的学费。
那时候正巧闹大革命,那些面目狰狞的所谓政府官员动不动就逮着个人指着你说:“带走,走资派!”
而爷爷年事已高,经不起城里官兵们的来回折腾,大病了一场,大夫检查出来——脑动脉硬化。我眼前一黑,仿佛有人在我脑子里用力的敲了一个响钟,震震回荡,听不见任何其它声音。
爷爷身子越来越虚弱,却始终坚持下地干农活。我发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治好爷爷。
我对亓峰说:“你在家好好照顾爷爷,等我上大学有了出息,接爷爷到城里看病。”
走的时候爷爷坚持送我到车站,望着那双爬满了皱纹的眼睛和已经弯曲到不成形的背脊,深深刺痛着我的心。心里对自己说:“爷爷,你一定等我。”
为了凑齐巨额手术费,在学校像疯子一样发疯的学习,申请贫困生,拿到国家级助学金和奖学金,基本全部打回了老家。前不久亓峰寄给我的信上写,爷爷病情加重,需要更多医疗费。于是通过学姐介绍找了一个来钱快、钱又多的兼职,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后来,信越来越频繁,我心里更加焦灼,只能不顾学业,成绩意料之中的成了倒数,每天都在纸醉金迷、推杯换盏中度过。唯一支撑下去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让爷爷好起来。
有次活收的早,半夜两点多晕晕乎乎地回到了我租的房子,门是开的。而他坐在堆满酒瓶的地板上,抓着头发一遍又一遍重复“是我把爷爷害死了”。
我强忍着突如其来的一阵胃抽搐,飞奔到他面前,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想看你,也不允许你为了爷爷的手术费在乌烟瘴气的地方出卖自己的身体,一冲动就跟着混道上的蚊子干起了走私毒品,干了几票大的后,自己也染上毒瘾,就用了动手术的钱去......爷爷错过了及时治疗的时间,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爷爷,我不是个东西,不是个......”等他断断续续呜咽的说完,我起身。
“你还是人吗?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听见没有,叫你滚啊!”
五年后。
他四处打听,再次找到了我。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能不能先借他一点钱。为了吸毒,在外面借了高利贷,现在那帮兄弟来追杀讨债,他身无分文,就剩烂命一条。
“我不想死啊,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救救我,真的求你了,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你帮我这一次,等我赚到钱一定还给你,再也不来找你了好吗?”
呵,扯淡。
我帮他还清了大部分的债,还找了一个非常安全隐蔽的地方,让他暂时住在那里,避避风头。今天,他又打电话,叫我再借他一点钱。
静静的回想完这一切,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他们飘飘欲仙的样子,真让我觉得恶心想吐。
于是我说:“亓,还记得那天在包厢里,你说我是你的女人吗?当时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我一直没和你说,等我攒够了钱,把爷爷的病治好,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一家人真真正正的一起生活。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回去后你竟然做起了贩毒的勾当,真怀念童年时的简单而纯粹,与现在相比,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看着此时他因吸毒而消瘦的轮廓,没有一点怜悯,只剩下恨,恨透了他害死我爷爷,恨透了这该死的毒品。
铁皮门外突然变得很嘈杂,一辆接着一辆的警车慢慢靠近,警铃声越来越响,是法律在召唤。
“该死”他跳起来打翻了桌上所有的货,椅子被摔在地上,片刻间散架。“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报警!”
“彼此彼此”我曾经又是如何的相信你。
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队长,人赃俱获,任务顺利完成。”
五年前,我决定穿上缉毒队的警服,依然是我最喜欢的黑色,他显然没有想到。
作者:san | 图片来源:网络
小说领域处女之作,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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