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从外地回青岛，走出候机大厅，发现路边的树木上压了厚厚一层雪。大厅里人来人往，归乡心切的旅人急匆匆地朝停车场走去，着急和接机的家人团聚。分别两地的情侣，在团聚时刻紧紧相拥，而机场的工作人员则言语急切地催促他们不要在屋檐下停留，避免被滑落的积雪砸到
寒冬腊月，青岛虽说不上天寒地冻，但海风吹拂夹杂着湿冷的凉气，穿透一层层衣服直入骨髓。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寥寥无几，车声滴滴，急切带着热闹。路边小摊上摆满了福字和春联。忙碌的年味消散了湿冷，心中冬未走春已到。
回家后母亲接过行李，砂锅里炖的排骨还是曾经的味道。母亲催促我去看望奶奶，离家一年老人家想念得紧。
冰雪并未完全消融，路边草丛里堆积的积雪反射着和煦日光。眯着眼在阳光缝隙中收入一个蹒跚身影——须发花白的老人。瞬间一段回忆涌上心头。
他其实算不上老人，和我的父辈是同龄人，但头发都已花白，看上去苍老又憔悴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他总是以可怜可怖的形象出现。头歪向一边，带着一顶开线的毛线帽子。帽檐处窜出杂草一般的头发。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油渍斑斑的破旧西装。下身则配着条军绿色长裤，过长的裤腿被鞋跟踩烂。脚上的解放鞋破了个大洞，黑灰的大脚趾隐约可见。黢黑的脸上表情狰狞，嘴撇向一侧，门牙黑黄露在外面，配合着止不住流出的口水，真真是吓哭小孩的存在。走路颤颤悠悠，左腿晃晃迈出右腿又拖着向前，身体一摇三哆嗦仿佛喝醉的螃蟹。
村里的孩子总被他吓哭，我也不例外。家里大人还总用他吓唬啼哭的孩童，再哭就让他把你抓走。就这样他烙入了孩子们的童年。
至于他为何变成这般痴傻模样，村里人众说纷纭。听奶奶说，他年少时去外地看望老师，喝醉了酒，从火车上摔下来，伤到了大脑。救过来后成了这般模样。
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了他的名字。记忆中的杂乱黑发也换成了一头银丝。繁重学业，离家求学，外出工作的压力挤走了残存的记忆。我不知他以何为生，也不知他是否有家人照料，更不知一切外人不在乎的任何信息。
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放慢脚步，心绪仿佛也回到了童年。我默默注视着这命运的弃儿，心生怜悯。
只见他踉跄地走向一个垃圾桶。逡裂的双手颤抖着扒拉桶里的垃圾，细细翻着，手中的垃圾颤动地滑落。恶心让人反胃的臭味随着翻动散发出来，各种生活垃圾交杂在一起稀拉滴着汁液。老人动作很慢，一米多高的垃圾桶翻了近十分钟。身体倾斜，本就佝偻的躯体下一秒仿佛就栽进桶里。
一无所获。
不时有行人经过，带着或鄙夷或疑虑或怜悯眼神瞥过。偶有驻足者，也只是摇了摇头随即离开。
老人走向另外一个垃圾桶，同样的步伐，同样的姿势。依然一无所获。下一个，下一个……整整七个垃圾桶。我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神态，或许还是那副嘴歪流口水的样子吧。一步一步，边走边吃最后垃圾桶里翻出的包子，消失在街角。
原来是靠捡垃圾为生，原来是靠垃圾桶里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垃圾过活。我想但凡能有一口食物就不会这样吧，但凡有一丝可能就会淡然的痴傻度完下半生吧。
门内千家团聚，安康幸福。门外冷水脏食，凄凉悲苦。一边天堂，一边地狱。虽然他的心和头脑一样早已荒芜，但在冥冥中又渴望着另一种意义的完整——被爱填满。他的一生是自诩坚强无匹的我们无法体味遥远和寒冷。
我常在想在遇到小丑一样的存在时，在遇到可怜至极之人时，当我们带着厌恶冰冷的眼神保持距离时，在那幽深的内心深处，有没有一颗心会在某一刻崩塌。
读大学时，晚上和朋友打球回来，路过北京五道口的一条街。那个时间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街上人声鼎沸，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我忙着回宿舍洗澡，一路小跑。突然被一阵哭声停住。
一个女生，坐在人行道的一边，哭得撕心裂肺。身旁的行人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或许是事不关己吧。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哭得心酸。我想递给她张纸巾擦一下眼泪，可是摸遍了身上的兜都没有发现一张。就这样站着看，想安慰一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孩放声大哭的模样我仍记得真切。
一个打扮考究的女孩，究竟有多伤心才会如此不顾形态放声大哭，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心酸怎样的心痛才会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哭得心碎，放下了一个女人所有的矜持。
那种无力感涌上心头，无法形容无可描述。或许当时我真的能递上一张纸巾，也会给那颗破碎的心一丝粘合。周遭人的异样眼光，低声嘀咕的声音，在那时都显得不合时宜。无法忍受。
每年期末考试时，学校的图书馆就被占座大军攻占，有天下午好不容易有一个座位，那还是从师兄那里“传承”来的。下午复习时对面一对情侣不知因为什么在低声争吵。女生一脸冷漠，男生默然流泪。俩人在自习室内进进出出，不时听到外面女生的喊声。大半个下午，男生终于哄好了女生。终于重新回到座位上了。
男生眼睛哭肿了，一只手牵着女生的手，脑袋枕在另一只胳膊上，带着泪花幸福地睡着了，在睡觉时还牢牢抓着女生的手。过了许久，女生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男生手中抽出左手，从包中拿出了一只马克笔。在男生的一只胳膊上写了什么。随即轻声离开了。
我看得好奇，惦着脚来到男生身旁看看女生到底留了什么字。定睛一看胳膊上面有一段话。
“我走了，你不用找我，以后不会再见了。我把你删了拉黑了，以后对自己好一点。”
看完后我回到了座位上，一阵心酸。
男生悠悠醒来，发现身边座位已空，一脸茫然，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上女生留下的那段话。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打湿了面前的课本。用手死死捂住口鼻，从他脸上露出的肌肉看出，他在强忍，生怕忍不住哭出声来，身体一阵阵颤栗。夺门而出。
我知道他一定很爱她，我也知道一下午他都在挽留她。在他以为她终于不会离开的时候，才精力耗尽安然睡去，连睡觉都死死抓住女生的手。在他醒来发现女生离开的时候，看到写的那段话，看到空空的座椅，心里一定痛苦极了。给了希望又把希望狠狠碾碎。
就像大家看到的那样他像个小丑，丑极了，满脸泪痕，仪态尽失，哪有一个成年人在公共场合该有的矜持。如果心痛可以量化，那一瞬间的量可能会一下子击垮一个人。
后来那对情侣我再也没有见过。
我们都会有尝尽心酸苦痛的时刻。在面对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时，或许我们无能为力，或许我们只能扼腕叹息。但请给一丝温暖眼光。在我们捂住口鼻远远离开那股异味的时候，望向那双空洞的眼睛，会不会看到我们空洞深邃的内心。
在看到那些“小丑”时，能不能少一点鄙夷，多一份理解，递上一份温暖，去暖一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有多少的无能为力化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有多少的心酸曲折填满了空洞幽邃的心灵。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有失态，不会有流浪街头不会，不会有人前放声大哭。但真当我们转换位置经历“小丑”所经历的一切，还会像现在那么淡然冷漠吗？
给不了帮助，请给一丝温暖。给不了温暖，请不要冷眼鄙夷。哪怕你什么都给不了，心里多一分理解总是可以的吧。
这个世界总是温暖大于寒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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