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怀想

01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十年”的念头，缘于年前那个雪天的晚上。凉沁沁的雪肆意撒泼着寒气，被围袭得瑟瑟发抖的我和父母赶忙升火取暖。一家人围坐火堆旁，随着火焰的升高人暖心更暖，直觉内心有一种幸福在燃烧。

小屋的中央，一堆木柴在狂欢，噼里啪啦显摆着骄傲，火焰在乱舞着身姿，燃起的灰烬兴冲冲地窜上房檐，尔后怏怏至极地落在了我们的头上、身上，难得一聚的我们拉拉家常，唠点小嗑，心里倍感踏实、惬意无限。

我曾偷偷地扫视父母，看他们挤得很紧的面容柔和，在火光的烘烤下竟然泛起了羞涩，眼睛里也有光亮在跳跃，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追问——十年后，我们还能重温此刻吗？

02

夜渐深沉，火舞累了逐渐停歇，忽明忽暗的炭火尚在吐着余热，后背一阵阵凉意袭来，我们依依不舍地从火堆旁退场，我瞥见久坐后的老人起身时腰弯成了弧状，步履踉跄，背影里裹满忧伤。

我深深知道，父母不会一直健在，迟早有人缺席，终有一别会成永远，隔离我们的将是一座冰冷的墓碑，把他们的曾经掩埋，让我们的追忆成殇。

我仿佛看到了与之诀别的场景——那定格的不再眷恋尘世的容颜苦楚，终于歇下来的两只变形的枯手垂放，沉沉睡去的身躯疲惫僵硬，携着腹内满满的心酸，赶往天国的路上，凄烈之至。我掩面呼嚎，泪沾衣襟，唯落得人憔悴，徒伤悲。

03

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午后，一直以来不知幸福为何物的我，蓦地悟起自己人至中年，尚有双亲在，已是莫大的幸福。那些一直想对父母讲的心里话还没有说出口，想报的恩还没有付诸行动，想流的泪一直没有哭，想认的错一直没有低头，后悔自己只顾在泥泞里踟躇，却忘了身边人的灼灼目光。庆幸他们给了我忏悔的机会，从而心存感激。最起码，学会了包容父母的不完美。

有人曾当着我们的面决绝地说过，过年后他将“十年”不再回家，意即告诉我们这一生他将不会再见加速老去的父母，断定“十年”后他们也定然告别了人世。

当时听罢心里一阵震颤，继而忽疼忽疼。虽然我不会稀罕父母的葬礼上某人的出现，但我会悲哀人性的可恶和不可饶恕，岁月这把利刃啊，让人越走越疼痛。我们的尘缘，竟是如此浅薄，借着亲人之名，彼此伤害，彼此嫌恶。

十年后，你们还在吗？我在心底怯怯地问，其实答案已知八九不离十。怎奈何路有尽头，人有变数，生者，总会谢幕。佛经上说:“命如果待熟，常恐会零落，已生皆有苦，孰能至不死?”结局，无法抗拒。

深夜，我伫立窗前探向屋外，纷纷扬扬的雪依旧飘零，像天空撒下来的盐粒，白得刺眼，冷得钻心。它掩了污浊，亮了夜空，照得人脸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了。

04

几日后一个天气晴好的黄昏，我站在门前的荒草地上，忽然看到西阳西沉的情景，与人生的某些感触类同，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我看见偌大的红球像在血水里浸过一样，通体胀红，她迟疑着不肯坠下，却在浓云的追逐下渐渐消失。起初尚留有半个，旋即又像被谁劈掉了头部，徒留中间一小截像条鲤鱼，最后被一口侵吞，大地陡地现出了一片苍茫的暮色，月亮在头顶惨烈地笑着，黑夜降临了。太阳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05

有人说“真实的生活是不好看的”，的确如此，它蕴含着太多的不可思议，夹杂着太多的丑陋鄙俗，撩开生活的面纱之后，对人对己都失望之极，惆怅之极。

十年，弹指一挥间；十年，令我惶恐不安。我可能无法如愿长成一颗苍天大树，但会尽力强壮枝干，绽放绿叶，让人依靠，供人庇阴。让靠近我的人，不失望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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