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就成了

1、

老余家生了两个孩子了，老大五岁是个闺女，老二一岁不到还是个闺女，这不是还在哺乳期嘛，一不小心，老余媳妇又有了！

老余对媳妇说:“这可么办？大的还没有去上小学，小的还在吃奶，这下子又有了！”

老余媳妇剜了老余一眼，嘴里嘟囔:“还不是要怪你！”

要在平时，老余是不会容忍老婆顶嘴的，今天形势太逼人，老余急得团团转，也就没有追究老婆顶嘴的事情了。

今天本来王各庄老王大哥家叫去做生活，看来也是去不成了。

老余本来并不老，但是手艺不错，十里八乡请他做手艺的不少，被人尊称一声老余。篾匠老余没有心情，总想找哪个人商量一下。

但是毕竟是老婆怀孕了这样的私事，找谁商量好像也不恰当，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政策，大家都心知肚明。墙上的标语醒目着呢！

头胎男孩，永远不能怀！

头胎是女孩，还能怀一胎！

乡里的计生办三天两头来干部宣传政策，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是见天的在十里八村转悠，就是要及时掌握村里妇女们的肚子里的情况。坚决防止超生。

“实在不行，我去乡上药店抓点药，趁现在肚子里还小呢，打了吧！神不知鬼不觉，这事就成了！”

老余在门前像 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悠半天，想出这么个自以为是的主意来，转身进屋就对他媳妇说了。

哪成想，老余媳妇一听就炸了，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成不成，你是想要我的命啊！你忘了三年前打的那个?差点没要了我的命，熬的药喝下去，肚子痛了三天也没有完全打下来，后来还不是去医院才做干净！我再不吃那个苦了 。”

老余心想，这也是太性急，怎么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三年前去医院清宫的事情可不才过去，医生也说凶险，可不敢再来一回了。

“那就直接去医院，叫医生打了！”

2、

老余决定再不做小气人，干脆直截了当去医院，哪怕多花一点钱，拼着多做点手艺，也能把它赚回来。

就这样说定了，老余跟媳妇说完，觉得这事就这么成了。心情豁然开朗，今天活计没做也不能闲着，就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老余媳妇这一天心神不宁，做什么都像忧心忡忡的。本来早上男人下决心，明天要带她去医院解决肚子里的东西。可是唠嗑时听到的消息又让她心里开始敲鼓。看来到医院打胎也是行不通啊！

是怎么回事呢？吃过晌午饭，老余媳妇抱着小女儿去隔壁家串门，听说村东头大贵媳妇去打胎，手术一做完，不通知家属也不通知本人，就给做了绝育手术了。人是抬回来的，哭了一路，说是怕身体垮了！

老余媳妇听得心惊肉跳，天天在家伺候俩孩子，外面的事情一点不知啊！大贵媳妇跟自己情况差不多，不过她是一儿一女，她小点的孩子也才刚刚满周岁，怎么也这么不小心又有了。有了就有了，怎么去打个胎还做绝育了呢！自己今天要是不来串门，可是完全被蒙在鼓里了。

晚上伺候孩子们睡下，老余媳妇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情况跟男人一说，老余听了也吃了一惊，嘴巴张了半天闭不拢，一宿无话。

倒是老婆的话像一个字一个坑，震得老余耳朵疼，头疼，哪儿哪儿都疼。

媳妇说话了:“我可不去结扎，听说可败身体了。我身体垮了，可没有人天天伺候你们一家子老老少少，到时候别说冷锅冷灶！”

自从知道肚里又有了，一天不解决，这娘们的脾气就见长啊！老余心说，也只能装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时候，老余好像经过深思熟虑一样的对媳妇说:“实在不行，那就生下来，说不定是个小子呢！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们不会自投罗网去医院上赶着结扎！”

说完头也不回，挑着他的工具担子就出门赶活计去了，也不容他媳妇再说一句话。

3、

话是撂下了，真敢生吗？一路上老余就在低着头想，先不说怎么躲过计生部门的抓捕，真就让生了，再生一个肯定罚死了。想到这里，老余懊恼极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呢？

本村不是没有超生的，盐生家不就是超生一个了，打头一儿一女，媳妇又有了。盐生反正家徒四壁，舍得一身剐，就挺着把第三个生下来了。

大家都不理解啊！有儿有女，这是为了啥？知道的人理解，他是真心疼媳妇啊！有了就生下来，坚决不让媳妇喝药打胎，受那些苦楚。

没生之前，且不说乡里干部来了多少趟，盐生媳妇听说村头来个穿得齐整点的人，就赶紧往村后小树林里躲。到后来听到狗叫就心慌意乱，那些收公粮的，调查走访其它工作的也吓她几回了。

好不容易生下来，妇联主任带人来，当着一家老小的面，把打的千把斤谷子拉走了，第二次，把他家养着下蛋的二百来只鸭子也赶走了，这还没完！

自己这些年做手艺，虽然说比只种田的收入强一点，但是前年刚把土砖房改成青砖房，拉下几百块欠账，刚刚才还完。家里接连添丁进口，如今要是罚，可拿什么罚！

这一天做活计就无精打采的，主家王老师也看出来老余心事重重，但是活计做得真不赖，晚上就炒了几个小菜，炖一大锅胡萝卜猪头肉，请老余喝酒。

老余喝了一点酒，心下生出个主意来，有意借村里大贵媳妇的事拿出来唠，看看王老师有没有什么点子。

这请他做活计的，是村上小学的民办教师，虽说没有转正，那全是历史原因。肚里确实有些墨水，听人问主意，就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全说了。

说得老余喜不自胜，加上喝了点酒，就说漏嘴，把自家媳妇也有了的事情也抖出来了。好在不是同一个大队的，没有厉害关系，索性向王老师虔诚请教具体操作细节。王老师要显一点自己的水平啊！就一二三四列了步骤，具体找谁都替他想到了。听了王老师一席话，老余想，按照王老师说的去操作，这事就成了。

4、

老余还仔细打听了一些操作的细节，第二天就揣着一条烟在军大衣里，往县里去。他要去找县残联办公室的吴主任。老余想着，合该我走运啊！这吴主任是王老师一个远房亲戚。只要把烟往吴主任手上一递，吴主任收了这烟，然后发个小本本给老余，上面写着自己小女儿是残疾，无法正常长成劳动力。他再拿着这本子去乡计生办，办个准生证就行了。

问了几个人，找到残联，人家都快要下班了。老余在陌生人指引下，来到了残联办公室，见到了王老师的亲戚吴主任。

只等陌生人转身一走，老余拿出烟递给吴主任，并且说明来意。

吴主任是个爽快人，接了烟，答应帮忙，就让老余转天抱着女儿过来检测一下。说检测，不过是走个过场，总要把形式做到位。还要求上交二寸小照片一张。

老余一一照办，转天又来会这吴主任，媳妇抱着孩子也跟来了。

办公室人很多，老余心想，到底是有权利的大地方，就是忙。正要挤上去，说让吴主任给孩子办残疾证，可是现场好像不对劲。吴主任低着头站在桌子边，旁边一个穿中山装的正 在很严肃的说着什么。

“吴主任，”老余撞着胆子还是叫了一声，大家都转头看他了，穿中山装的转过头看着他问:“你找吴主任有什么事吗？”

这个当口吴主任使劲眨巴眼睛，又朝老余努努嘴。老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吴主任生怕老余说错话，赶忙代老余说:“这是昨天来过的老余，想给他女儿办残疾证。”

穿中山装的走过来逗逗老余媳妇怀里的孩子，问:“哪里残疾？我看四肢，外貌五官都是正常的嘛！”

“怀疑是智力残疾，今天就是来检测的。”吴主任又抢着说。

老余小女儿在妈妈怀里咿咿呀呀，表现出不认生还很聪明的样子，仿佛在力证自己不仅不残疾，还很聪明呢！

穿中山装的转身望着吴主任，很有力道的说:“是否残疾，一定要正常检测，可不能瞎发残疾证啊！一来不要随便给人贴上残疾的标签，以后会伴随影响孩子一辈子的。不是残疾发个证，给旁门歪道利用了，我们就是滥用职权啊！”

老余和媳妇抱着孩子退出来了，望望怀里白白胖胖聪明伶俐的孩子，突然不忍给她贴上残疾人的标签了。这事还是再找办法吧！谁让今天恰好碰到县委书记下来督办残联工作呢！看来是这个吴主任帮人太多，有什么传到领导耳朵里面去了吧。

老余和媳妇垂头丧气回到家，本来想想这事十有八九要成了，哪知道一条死胡同走到头，又没路了。

5、

老余不跟媳妇商量，又去了王老师家。王老师听了老余讲的事情经过，叹息半天。说就你老余好事多磨，我都帮忙介绍成了几个，这下可咋整?

要不还是王老师有水平，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一个主意来了。并且打包票，这次这事肯定成！

腊月十八，暖暖的太阳高挂，冬日里这样的天气可不常见。老余家可是请人挑了日子的。不到正午，家里来了一大桌人。村里人一看，有村里的书记，村长，妇联主任，还有不认识的三个人。老余迎出来一个一个称呼着，又散烟、又递茶，“余书记，顾村长，黄主任，王老师……”

不一会热腾腾的鱼肉就上桌了，还搬出来一大坛子好酒。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余书记说话了:“老余，今天在王老师的牵线之下，经过你和这位老余大哥双方同意，举行过继仪式。虽然是新中国，但是有些风俗还是可以沿袭的嘛！我们村上没有意见，还要恭喜你们两家。下面就让王老师费力写个字据吧！”

王老师当仁不让，为两家写下字据。写下字据之前，他饱含深情的说:“老余大哥因为历史原因，因伤退伍，没有婚娶，也没有子女。早就想过继个孩子继承家产，将来有人养老。现在感谢余篾匠余师傅，能够忍痛割爱，自愿过继大女儿给老余大哥。这是双方自愿的事情。以后两家可以亲戚往来，但是余小华已经是老余大哥的女儿了。在坐的各位今天也可以做个见证。余篾匠如今只有一个女儿了。感谢他忍痛割爱，对伤残军人行如此大义！”

送走一屋子客人，老余媳妇像真的要舍弃女儿一样，哭哭啼啼，怎么也停不下来。

老余恢复从前的霸道:“哭什么哭，又不是真的过继大女儿给别人，不过是王老师想的法子。我们可得好好感谢他！不过要把女儿送去你姐姐家住一段时间，不然村里要说闲话。过年时再给老余大哥送点肉吧！光棍一个，听说要给她立一个女儿，知道是名义上的，还这么配合，也挺可怜的。”

老余媳妇想要再说点什么，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要送女儿去亲戚家躲避，回家像做贼似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的落下了。

老余看看媳妇哭的伤心二意的样子，自己的眼泪不自觉也下来了，想想媳妇肚子里，这次肯定是小子吧？但愿啊！就笑着对媳妇说:“生吧，生吧，这事终于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