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血

烛光摇曳，男人却不动，足足一个时辰，就这么盯着燕五看。

燕五自顾斟着酒喝，白袍恍似也沾了些昏色。

酒烈，于是特别容易让人回忆起一些往事，尤其是苦涩刺喉的那些。

燕五并不嗜酒，行走江湖以后，他更无时无刻保持清醒，连睡时也竖起耳朵。

一只再驯的狗，你若从来不让它好好地过一天安心日子，有一天它发起疯来也是会咬人的。

更何况燕五不是狗，他不咬人，他杀人。

用剑杀人。

为了不被人杀，就必须比对方先出手，于是仇家越多，他杀的人也就越多。

燕五和他的剑，成了江湖上的一股血腥味。

因此他的剑，叫燕血。

剑本无名，是好事之徒奔相走告，用以吓唬自己的。

燕五不在乎这个。年轻的时候，没什么该叫他在乎的，名气、钱财、女人，通通垂手可得，容易得让人迷惘。

像一个孩子，有了太多玩具，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燕五是人，所以也会累，他想好好地睡一觉。

男人在这时才会想起女人，一个在背后安静等待的女人。

小红温柔恬静，一对好看的眼睛似乎注定了要望穿秋水的，叫男人一看，就柔肠百转。

燕五这时却只想苦笑。

安静的女人发起狠来时，比一把利刃更伤人。

女人没有武器，她本身就是武器。

她于是带着剑走了，一去不回头。

她要赌一把，失去了她和剑，留在他心里的，将会是她，还是剑。

总有一样会留下吧。

只是她没想到，留下的，会是燕五。

从那以后，燕五就从江湖上消失了。

揣测沸沸扬扬，风沙般刮过，尘埃落定后，逐渐覆盖所有足迹，余下传闻言之凿凿。

他找不到她，只好等她回来找他。

于是他等待。

最先来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穿黑衣的男人。

男人自称说客。

「喝完了酒，你就跟我走吧。」男人开口说道。

「何必如此忠心，你王待你，不过就如一般食客。」

「王待我有恩。」

她待我何尝没有情，燕五暗自叹口气。

「你走吧，我等的不是你。」

男人依旧不动，燕五于是说道：「我已失剑，无法再帮你王杀人。」

男人目光微动，随即平静：「王只吩咐我请你回去。」

燕五不再说话，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慢慢站起来，就往外走。

男人沉声道：「你宁死也不答应？」

燕五头也不回，应道：「你王要你动手了吗？」

男人遏然止住，的确，他只奉命来「请」燕五回王府，王没说要他动手，况且没了剑，燕五还是可以杀人。

他的剑，抵不过燕五的一双手。

男人于是犹豫了。

夜凉如水，燕五并不急着赶路，因为他没有目的地。

月色披洒，他忆起月光下小红的脸，皎洁莹亮，披一袭红袍，含笑凝睇。

像沾了血的剑刃，白里滴红，看的人不免恍惚。

燕五失剑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江湖上传开，臆测变成茶馆里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有人誓言旦旦论述一些亲眼目睹。

最让人信服的不过就是：燕五败于高手，失燕血剑，至此不问江湖事。

说书人自有另一套说法，英雄美人，天涯海角，听得街坊小孩津津乐道。

没人问，那黑衣说客何处去，也没人问，燕五失去的到底是剑，还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