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打开屋门,冷风要把他的鼻涕都冻上了。他把怀里的两瓶伏特加放在门旁,锁上屋门,再抱起酒,蹒跚过及膝的大雪到了车站。
黑黢黢的火车头,穿过片片砸落的大雪,驶来。
男孩招手,火车停了下来。这是辆拉货的火车,车头门打开,漏出的空气便结成了白雾。开车的汉子包在厚棉袄里,浓重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更像深山的老熊。
男孩有点害怕,但还是抱紧两瓶酒上了车。
好一阵,大汉才打破了沉默:“雪又大了,哼?”
男孩不太敢出声,点了点头。
这地方终年下雪,只有雪大雪小之分。自男孩记事起,只知道白色的世界。
“这么大雪还出来?小不点不怕被雪崩砸死啦?” 大汉顾着看前路。
男孩答:“要把酒给爷爷送去。”
“现在的娃娃真是胆子不小。”
“俺也有酒,” 汉子抓起手边放着的棕色酒瓶摇了摇,”不过不是什么好东西。劲儿足,暖暖身子用还是够的。” 自己闷了一口,递到男孩面前。男孩不好拒绝,接过来倒了一小口进嘴,辣得直咳嗽。火车头里只有烧得温吞的炉子,男孩身上的冷劲儿还没消,这么一辣,倒真的舒服了点。
又是好一阵尴尬的沉默。男孩怯生生问:“叔叔,我们会遇上雪崩吗?”
大汉哑着嗓笑了:“哈哈,现在怕啦?俺活这么大年纪,天天拉货,雪崩也看见过几十回啦,能活着算不错喽!”
“叔叔多大啦?”
“俺?40了吧?每天都差不离,算不清。”
“那……” 男孩犹豫着,还是问了,“叔叔见过不下雪的日子吗?”
“不下雪?”
“就,不是到处白色,那是什么样子的?”
大汉挠挠头,但只挠到棉袄的帽子:“俺也没见过嘞!”
男孩本来问得带点期待,又失望地低着头:“难怪,我爷爷都70了都说没见过不下雪的时候,叔叔更不会见过了。”
男孩从大人那里听来的,都是这地方从来都下雪。没被雪覆盖的山河是啥模样,好想听人描述下。
“俺老爹倒是看过的。” 大汉突然说。
“老爹?”
“啊,俺老爹在南边很远的旮旯做买卖,给俺说过。说河里的水清亮亮,会有蜻蜓在水面孵卵。树上的叶子是鲜绿的,还会开粉红的花。”
男孩好奇起来,眼珠子亮了:“鲜绿?粉红?蜻蜓?都是什么意思?”
“嗨!谁知道啊!都没看过!”
“也是,”男孩叹了气。没被雪覆盖的山河是什么样,果然还是要亲眼看一看啊。“那叔叔的老爹还在南边做买卖吗?”
大汉又哑着笑:“哈哈,早死个啦哒喽!”
“啊,对不起。” 男孩又猫低了头。
“这对不起个啥。没你这个娃娃,俺一个拉货,也怪无聊。有你还能解解闷说说话,哈!”
一说起南边的模样,大汉兴奋起来。“别说,俺也挺想看看南边啥样子。俺爹说南边粮食一年能产两茬,人也不用穿这么重的袄,衣裳轻薄舒坦。夜里可热闹了,青蛙叫起来是呱呱呱呱,知了叫起来是知了知了知了,哪像这里,跟啥都死干净了似的静。”
男孩一听,也想去南方看看。脱下厚重的袄,听青蛙、知了叫起来是不是真是这动静。但男孩想想还是算了。听爷爷说有人还没走几步就冻死在路上。何况叔叔也说了,还有雪崩呢。
“小子,还要酒不?”
“不了,叔叔。”
男孩没话题了,东张西望起来。铁路见在山腰上,山坡挺陡,他沿着坡一路向上望。眯着眼睛看,山顶上有圆滚滚的一团白烟,正不快不慢地往坡下走。
“叔叔,” 男孩指了指白烟,“那是什么啊?”
大汉扭头一看:“哎呦喝,死个啦哒,雪崩来啦!” 男孩一听,吓得僵了,被大汉抽了一把:“吓傻啦?快帮我拉!”
男孩听大汉的,双手死死抓着一只生锈的拉杆,和大汉一起数着“一二三”,拉到最底端,火车加了速。眼看着大团白烟越来越近,男孩看清楚了那是个雪球,被火车头甩在后面。大汉又拉了一处制动,火车头甩掉了货车厢。紧接着便听见“轰”的一声,雪崩裹着货车厢滚下了山坡,在谷底翻起一片爆炸似的烟雾。
男孩望着烟雾起来的地方,双腿还发着抖。大汉却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下好啦!”
男孩怔了:“好什么啊叔叔,货物都被卷走了!”
“哪不好?不用运货了,我正好往南边开啊!” 大汉的眼睛因为喝了酒雾蒙蒙的,这下却放射出光亮来,像男孩见过的灵敏的野狼。
南边。很想很想看的南边。
大汉扭过头来,咧着嘴笑:“怎么着?小子,要不要跟俺去啊?”
男孩多想去啊!可是他也害怕,害怕像爷爷讲过的那些人一样冻死在路上,何况他刚刚见了雪崩。但他又不愿被大汉笑话。“不了,我还要……还要给爷爷送酒呢。”
“算啦算啦,” 大汉摆摆手,“我还巴望南边远的很,你陪着能不那么闷。听说有的火车司机,一个人拉货太久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我可别那么着就好咯!”
男孩既懊恼又羞愧,猫着头不说话。大汉又抄起酒瓶,却发现酒瓶见了底。“该死,要挨着喽!“ 说”该死“的声音,男孩竟也听出了欢快。
男孩在车站下了车走到了爷爷家。爷爷在火炉旁,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熟睡。
男孩把一瓶伏特加摆在沙发旁边,出来,锁上屋门,蹒跚过及膝的大雪回到了下车的车站。等着又一辆黑黢黢的、向南开的火车头。
原来那辆火车头里,大汉手上换了档,火车头便开上了向南的铁轨。他拧开了男孩留给他的一瓶伏特加,嘬了一口:“咦,果然好东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