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上来先来一首李白的诗,提振一下气势。
将进酒开篇就是大河源于天穹,奔腾入海,大开之势,溢于纸面。但是,再有气势,这首诗内核是却是悲的。确实,悲而不哀,悲而不伤,但仍然还是悲的。
痛饮高歌之后,万古愁销了没有?谁都知道,随着酒精麻醉的消失,那先前如烟一般消散的忧愁又会冰冷如铁一般耸立于眼前。
我们对李白的认识不用说了,万世景仰的诗仙,为丰富和美化中国古汉语做出了极大贡献。可这只是我们后人的崇拜,李白本人不能从这种崇拜中得到丁点好处。
而且李白对自己的认识不是这样的,他首先是一个一心想当官的人,然后才是一个诗人。如果不再写诗就可以让他驰骋官场成就功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封笔。
从这个角度考虑,虽然自视甚高,虽然是伟大的浪漫风格诗人,李白对自己一生的评价恐怕不会太高。
自视甚高的李白,想当官还不是当一般的官,而是上来就要当大官。但他的仕途之路很曲折,最终也没有获得什么大的成就。
首先他没有靠科举。李白不考科举自古有两种说法:一是说他家是经商的,还有犯罪前科嫌疑(十步杀一人,李白应该是手刃过人的)故无资格参加;二是说科举要考的议论文和儒家经典李白都不是强项,他就没有参加。
科举之路非常漫长,而且中了之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当大官,不符合李白希望一蹴而就的性格,可能这也是个原因吧。
不走科举路线,李白只有剑走偏锋。他一开始入赘前宰相许圉师家,当了许圉师的孙女婿,拿着许圉师的推荐信四处谋官,无奈许圉师已经退休许久,当时科举又渐渐成为规范,李白晃了一圈,一无所获。
至于之后的官场起伏也不多谈了,不停的给各种大官小官中官拍马屁,受玄宗征召进京当了3年翰林待诏,受不了天天写官场文章,也适应不了官场环境,主动请辞。后又投奔最后兵败自杀的永王,因附逆作乱罪流放夜郎国。虽然后来遇大赦,但两年后就死了。
苏轼自嘲自己是一肚子不合时宜,而我们看到李白则是一肚子的矛盾。他想当官又不去规规矩矩的考科举,当了皇帝身边的官又主动请辞,在民间不甘心又去投奔不甚正统的永王,一生都在当官的欲望和自由的渴望中摇摆。
李白对自己是认识不清的,他的性格,他的政治领悟力都不适宜经营官场。
如果他真的官场得意,能够忍辱负重,或者如果他真的认清自己的政治短板,不再汲汲求索,隐居田园,那么痛苦将离他而去,而我们将失去很多伟大的诗篇,至少将进酒这种悲郁浪漫的诗歌就没有了。
快乐的时候能写好诗,但也仅仅是好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诗很好,但她表现的只是喜悦,这是纯粹快乐的时候作的诗歌,而对艺术来说,这似乎还是不够的。
将进酒不同,在那里,浪漫奔放的激情只是一层糖衣,里面包裹着苦涩的内核。
诗人强打起精神乐观而高傲,保持悲而不伤的精气神,但诗歌内里是多层次有冲突的有张力的,里面维持的是一种紧张的动态平衡,各种复杂的气势和情绪翻转追逐于内。
让李白走上诗仙的黄金台的是将敬酒这种诗。李白就像一个艺术的祭品,他的痛苦是献给诗歌的牺牲。
他对功名与对自由都很渴望,自由在招呼他的时候,即使是皇帝身边的官也要请辞,功名欲望燃烧的时候,即使是作乱的永王也能将其诱惑。
诗人的一生就在这种矛盾中拉扯,他既没有隐士的淡泊,对红尘仍有不甘,也没有官宦的隐忍,在政治环境中无法呼吸。
他所能做的,只是写诗这种小技而已。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这是李白的临终歌,又是一首融自伤自信与一体的悲歌。
这是为自己一生所做的悼词,诗中的扶桑是日出之处的巨树,游扶桑兮挂左袂的意思是自己死后又回到了皇帝的身边,可见其魂牵梦绕的还是功名。
在玄宗身边的那三年,恐怕是李白对自己人生评价最高的时光,临终之时还念念不忘。但讽刺的是,那三年他的诗歌质量可能是最差的。
临终时诗人自我安慰,认为自己虽然作为大鹏从空中跌落了,但扇起的风能激励后代万世,不过最后还是承认在现实中,自己死的时候不会有人替自己悲伤流泪。
如果能从来,你不会要当李白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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