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姚鼐曾经一路风尘,在《登泰山记》里道:“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初看我曾觉沧桑,经此苏南一去,才知道里面寥寥几个地名含多少崎岖,又透出他多少风流态度。
二十一世纪,我借助现代交通工具,穿沪蓉、沪瑜两条高速,奔苏州而去,过武汉,嘉兴,芜湖,铜陵,街亭。再穿乌镇,绍兴,兰亭,横店,景德镇而归。然我的目的是寻自然之本,却避居在现代科技的产物之中,兼破坏自然,使我多少怀疑自己的诚意。
但旅行毕竟开始了。
苏南一派都是文人之旅,江浙自古富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读书人多,大师多。一路上过的文人故居多。苏州,陆文夫、南怀瑾故居,木心少年时居所。小小乌镇,与茅盾木心二人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绍兴,看鲁迅、周作人 ,兼阅了百草园三味书屋,还看了看鲁迅描绘的皂角树,根系粗壮,暗喻了一百年前这个家族的富裕。
第一站是苏州。皖南民居风情自然,居于其中的人也悠闲。晚上八点几乎就没有店铺开门了。早上太阳刚生,苏州才显出全貌,依然保持它古老的样子,老城区是低矮的房屋,新城区是高大的现代建筑和错综复杂的立交桥。让人恍然有种时空穿越的感觉。苏州的城市建设很讲究艺术,即使是公交站也透露着建设者的用心,时时透出文化味。太湖域广水深,周边寂静无人,晚上听不到一丝嘈杂,像千年前一样安逸。于是心里暗暗决定,老了一定来这里度过余生。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这两句诗对我是致命的诱惑,于是寒山寺是不得不去的了。寒山寺被整修的几乎看不出古时模样,商业化严重,多少有些失望。也有惊喜,是寒山寺上的几句诗,原汁原味:“ 须记姑苏城外泊,乌啼时节送君违。”,“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寒山寺的变化天翻地覆,幸好多少让我找到一点仅存的欣喜,一瞬间心里感到安慰和愉悦。
之后是乌镇。我踏进乌镇的第一步,迎面而来的是全球互联网大会的标语,还有满城喧嚣修公路的嘈杂。我黯然,其实我不是个喜欢凄凄切切的人,但是这种淡淡的愁思总萦绕在心。千年的古镇和现代化的冲突映入眼帘之时是如何的刺眼,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是如何的尖锐,霎那都在我的脑海中回旋,以致半晌没反应过来,沉没在思绪里无言。
进东栅,几经周折找到木心纪念馆。走进木心一如想象中沉静。木心的大幅照片做成等身像直立在地上,周边写的都是他的精粹思想。我问工作人员,陈丹青先生还经常来吗,工作人员说他是经常来的,每月都来。我想世间最宝贵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了吧,你于世,我珍惜和你的情谊,常来常往。你逝世,我便时常来探你,记你于心。
有时候会从人生之戏里跳出来,笑一笑自己。旅行会给人这样一种错觉,似乎时空中的每一个点,都触手可及。
兜兜转转,来到绍兴。下车便是兰亭。当年挥毫不羁的羲之 ,一笔写下兰亭序。流觞曲水,列坐其次。我这里是没有丝竹管弦之盛的,幽情也没有,只有一个孤落人坐袅袅之地,看一看清泉青竹。继续上高速,不远处就是徐渭的墓,紧挨印山越王陵。我笑他画了一辈子的画,到底会选地方,好风水,合衣卧倒王陵睡,沾一沾帝王之气,过一点灵气给自己。
往家的方向走,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黄山。迎客松向我招手,奇绝险怪的山路和景。不停的向上攀,猛然间懂了古人所说的山下,山腰,山顶的真谛。人处在不同高度的时候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也许先人正是想到这一点,想告诉我们人生无论位于哪个阶段都有它自己的美和难。不流血流汗,怎珍惜眼前奇观?
到了黄山品当地特有的茶。一叶参,入口甘甜不失遗味。九岩玄武,俗称乞丐茶,却有皇帝一样精致的口感,先苦后甜,回味无穷。郁兰香,入口柔和细谨。禅茶一味,喝的我爱不释口,只好通通带回家。
最后一站是景德镇。瓷器之钟在此转了千年,到欧洲,到美洲,到世界各地。精致的瓷器如画,价高不敢奢望,然看一看还是可以的。我有惜美之心却无携美之意,只好拍照留念了事。
跑完这三分之一个中国,古韵遗址少,自我遐想多。不禁疑惑,有什么是时间带不走的呢?我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与霓虹,想着这一方土地上的人是否也曾记得他们的先人于此唱过歌赋,和过诗词?在一衣带水的邻邦找到过另一方天地?还是就于此终老,不管过去未来?
好在,最后总算被我寻到了打开过去与现在的密码。方言。我听一方水土上的他们说着同一种语言。各地的方言千差万别,也许是历史和现在唯一的纽带,是时间驶过的证据。我眼前划过无数种可能,现代化的都市,古味浓香的汉唐。香奈儿的名牌服饰,精致丝绸的汉服曲裾。我看到所有的人拥有同样的灵魂,甚至想着一样的,关于某种生命本身的秘密。
终于回到故土,像重新落在了地球上。上帝借我之口做了耳语,我却只看到一抹流畅的唇形,美的已是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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