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家了！开心！”
“两天三夜，全程站票！终于到家了！”
“一千两百多公里阻挡不了我回家的脚步，拥挤的人潮只会更添思乡之情！我来了！”
冯追翻遍了朋友圈，全部是关于回家的，要么在路上，要么已经在家，正等待着热腾腾的饭菜。而他是个例外，没有正在路上的迫切，同样也没有回到家的温暖。
他有什么呢？有面前的几道菜，有一锅正在翻滚的火锅，有一瓶酒，还有一个手机。
四周闹哄哄的，冯追尽力不去想店内的装饰，可那由不得他。大红的“福”字贴满窗户，天花板上垂下一件件象征着富贵祥和的挂饰。
是什么节日吗？
什么节日能让四周的每个桌子都聚齐老幼中三代人呢？
但冯追的桌子只有他一个人，对面没有人，旁边也没有人。他没有胃口，进店的原因也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可这里的热闹同样不属于他，他把手机关了，望向窗外。
“走吧！”冯追在心里对自己说。
收银员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疼，但另一位结账的客人转移了她继续想象的注意力。
冯追伸出手，一片白色落进他的手心，而后一片冰凉。
“又下雪了。”冯追裹紧大衣向着公交站台走去。
“十点，到家差不多一点。”冯追将手机放入口袋，但想到自己对出租屋的称呼又一阵出神。那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地方能称作“家”吗？
公交车来了。
司机的眼光中似乎充满诧异，冯追刷卡后径直向车后走去，整辆车空无一人，坐哪都行。
“往常可是会挤死人的。”他窝在角落，歪头靠着窗户。
又到一站。
“今天人好少啊！”一个小男孩开心地喊道。
“别乱跑，快找个座位坐好！”女人跟在他身后。
“妈妈，你说过年就给我买平板的，什么时候给我买？”小男孩扭过头向女人说道。
“妈妈是这么说的吗？妈妈说你怎么样才会给你买？”
“有奖状……”小男孩声音越来越低。
冯追露出了笑容，但害怕自己的笑声打扰这熟悉的场景，于是那笑便变成了无声的。他多想多待一会，可若是不转车他就回不了“家”了。
那公交车越行越远，把灯光甩在身后，一头扎进了黑暗里。冯追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抬头看了看，是雪，越下越大了。
车站对面的办公楼上只残留着一处灯光，一人时现时隐。
冯追再次笑了，“原来也有人和自己一样。”
车来了，挡住了冯追的视线，也挡住了思绪。
他很高兴，因为公交车上还坐着一个人。如果孤单和孤单相遇，最起码那样的片刻不再孤独。
那女子也看向冯追，二人默契般地将眼光接触一下便故意错过。
冯追依然找个角落坐下来，头枕着窗户看向窗外。
雪越来越大，片片雪花在空中四处飘散。
“爸！”
“哈哈，乖儿子！想死爸爸了！有没有想爸爸？”
“想了！”
“哈哈哈！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
“小汽车！”
“过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怎么还乱花这个钱？”
“挣钱干嘛的？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
“你啊，我是说不过你。”
“醒醒！醒醒！”
冯追慢慢醒来，睡眼朦胧地看着身边的人，是司机师傅。
“到终点站了。”
冯追看了看四周，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
“哦哦，好！谢谢！”
公交车拐过弯道消失了。
雪像个淘气地孩子，不断地涌入他的脖子。
冯追抬头看天，一片雪花好巧不巧地融进他的眼睛，化成泪水流出来。他裹紧大衣，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闯入一片雪白的世界。他急忙向前走，生怕自己打扰到这里的清净。
终点站不是冯追的目标站台，他还需要向回走几站。
手机响起微信消息提示声，冯追急忙拿出手机，是个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一条新年祝福短信。
“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
祝福消息接连进来，冯追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
“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
“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
“嘛呢？”一条不一样的消息让冯追几乎泪流满面。
“没做什么，看雪呢。”
“看雪？你在哪？没回家？”
“没有。”
不知什么原因，那边沉默了许久。
“今年还回来吗？”
“不了。”
“你个大傻逼！什么时候回来聚聚？”
“到时候再说吧。”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不跟你聊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醒了。”
“嗯嗯。”
冯追又看了一会屏幕，见没有消息再进来便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风有些大了，原本只向脖子里钻的雪也开始扑打在脸上。冯追分不清那是雪水还是泪水了，只觉得有种钻心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将他紧紧攥住。
幸好，到“家”了，室内的温暖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手机响了，是老妈。
冯追擦了擦脸，对着镜子活动着脸部有些僵硬的肌肉，这才坐在床上点开接听。
“妈，怎么现在还没睡？刚才不是打过电话了吗？怎么了？”
那头一阵沉默，“儿子，咱们回来好不好？”
“妈，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可你过年也不回趟家，你图什么呢？”那头传来啜泣的声音。
“妈，”冯追也控制不住了，声音有些颤抖，他狠捶一拳自己的腿，“我爸呢？”
“我在旁边听着呢，你看你，怎么又哭了？儿子不是在外面工作呢嘛，有什么好哭的！”
“爸，没什么，都怪我。”
“儿子，没事！你妈就是想你了，你抽空回来一趟就好，不回来也行，男人嘛，要有自己的事业。”
腿上的疼痛完全不起作用，泪水还是没用地跑了出来，将视野全部淹没。
“爸，我有事，先挂了。”
“嗯，好好！”
那是一种怎样的姿势呢？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窗外的雪花不要命地向下落，像是要寻找什么。而屋内的男人则嚎啕大哭，像个孩子，无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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