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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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瑜国终于下雪了。瑜国祖祖辈辈都知道，每年都会下三个月的雪，好像亘古不变。可是，自从那一场大战，瑜国的土地上就没再下过雪。在冬季，没有雪，就没有了浪漫，能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冰冷了。也许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也许只有他知道。

一

瑜、燕两国常年征战，宋氏一族世代为将，镇守姚关。宋玦的父亲战死的时候，宋玦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知道父亲不允许，这是父亲的荣耀。刚满二十岁的他开始领兵镇守姚关。一开始的时候，很多部下叫嚣哗变，甚至暗中策划兵变。宋玦用铁律告诉了他们什么是服从。燕国轻视，屡次进犯。很快，他们就开始胆寒。这个人，比沙漠上的鬼怪更可怕。

这是个充满矛盾的世界。都城的宫墙之内，派别林立，满朝堂的阴毒仕人都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取私利。奔走各国的商贾，为利忙，为利死。底层平民在各种灾害盘剥面前，往往饿死郊野。宋玦守得住边关，却看不懂人心，守不住人命。

宋玦给自己的剑取名“风吟”。宋玦很喜欢下雪的夜晚，苍茫大地，纯净无瑕。冬季无战事，他可以在下雪的夜晚练剑。风吟剑和雪花一起飞舞，自由洒脱。也唯有此时，他才敢向静默飘下的雪花，诉说内心的孤寂和困惑。很多时候，宋玦都感觉，舞动的雪花，一直在倾听，一直在陪伴着他。

那一年的六月，宋玦率领三千骑兵再一次孤军深入、追击敌军。孤军深入于兵法来说是大忌，但宋玦坚信，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随心所欲，才能制敌于死地。他相信，只要他发现敌人的踪迹，一定可以奇袭。敌人一定不会相信，宋玦可以通过这片沙漠，并且最终找到他们的隐藏地。

六月的午后，沙漠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灼人的黄沙和翻滚的热浪。宋玦还没有勘察到敌人的踪迹，如果再走下去，马就要倒下了。可是，宋玦没有下令撤退。铁血般的意志，才是征服敌人的利剑。

突然，风霾大作，飞沙走石，马群嘶鸣。“雨尘来临，高坡背风处躲避！”宋玦果断下达命令。

耳边的狂风怒吼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宋玦第一时间集合部下，少了一半人。宋玦习惯了不给痛苦时间，打算继续前进。在这边关的战场上，失去生命有时候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忽然，远方一点白光闪现，士兵们觉得空气里居然有了习习凉意。走近一看，才发现，一个白衣女子躺在那里。

宋玦在试探她鼻息的时候，有一点魔怔。这个女子让他如此熟悉，她想不到任何词语可以形容她的美。在她的脸上，看不到欲望，看不到一丝烟火。宋玦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圣物，像露珠，像雪花。她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宋玦轻轻地抱起了她。

“将军，此女出现得诡异，也许是敌国奸细。属下认为，不应该带回军营。”他的副将忍不住提醒。

“不用说了。放心，她不是。我可以担保。”

二

“谢谢你救了我，宋玦。”

宋玦一转头，就看到她白衣款款地走进来。她好像有让人沉静的力量，窗外嘈杂的练兵声都仿佛消失了。

“醒了？恢复得挺快啊，倒看不出来你有受伤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慢慢猜吧！我没事，要是在冬天，我才不会受伤呢！”

“不告诉我也罢，随你心意。那为什么冬天你就不会受伤？受伤还会分季节？冬天倒是士兵的好日子，不用打仗，可以回家享受天伦。”

“现在是夏天呀，四时规矩自古就是这样。冬天一到，那个老沙怪就没胆子吼了。我叫雪凌，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回家了。你救了我，我许你一个心愿。”

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宋玦觉得很有趣，就想逗一逗她：“你这么厉害的话，那你许我瑜国此后打仗再无败绩，可好？”

“宋玦，你是个将军，有此夙愿本没有错。可我想问你，你胜一仗，或胜白仗，对黎民百姓可有何益？你若是失了姚关，又怎样？你猜，百年过后，瑜国会在哪里？”

“有意思，没见过像你这么见识匪浅的女子。那你可愿意陪我一起，见证瑜国的未来？”

“我不愿意，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哪一天，你深陷绝境，我会救你一命。你对我，也算有恩。”

雪凌就这么走了，再无踪迹。可是宋玦从沙漠带回绝色女子的消息，却传回了都城。至高无上的君王自然认为，普天之下没有他不可得的东西，连下几道旨意，却毫无消息。君王一怒之下，将宋玦打入天牢。宋玦知道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他的命属于战场。毕竟燕国虎视眈眈已久。一旦知道自己被捕，燕国估计要坐不住了。

三

果然，七日后，姚关告急，燕国率军二十万进犯。宋玦官复原职，重回战场。

姚关城内，兵力只有五万人。朝廷大部兵力刚被调往瑜西平乱，宋玦必须抵御一个月，才能等到救援。宋玦想，也许他看不到今年的雪花了。即便拼尽一兵一卒，他也绝不会让敌军踏入城关半步，他必须保护背后的百姓。

宋玦站在城门上杀敌的时候，城下的燕军像蝼蚁一样一批批爬上云梯，像杀不完一样。身边的部下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他来不及听他们的遗言。他只能踩着他们的身体，继续浴血奋战。空气里充溢着血腥味，护城河被染成了红色。

燕军每隔几天就要来攻城一次。一个半月过去了，朝廷还是没有派兵来援。宋玦只剩下三千士兵，弓箭用完了，火油也没有了。姚关可能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攻击了。那夜子时，宋玦集结了一千勇士发号施令：“机会只有一次，现在是敌军最倦怠的时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夜袭燕营。城门一出，绝不回头。想走的，现在可以离开。”夜很静，没有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决心以生命捍卫自己的使命。

城门在身后关闭了，一千骑兵衔枚疾走，在黑夜中，静默地朝敌营进发。不出半个时辰，敌营里火光四起，惨叫声迭起，火烧踩踏而亡者不计其数。但燕军最终还是反应过来了，仗着兵力悬殊，形成了层层包围圈，将宋玦他们围得如铁桶一般。火光照亮了黑夜，燕国的士兵们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宋玦握紧了风吟剑，准备去迎接自己最后的命运。

“取宋玦首级者，赏金十万！”燕国统领的声音在黑夜里回想。宋玦虽然武艺超群，却也有精疲力尽的时候。眼前是黑压压的砍不尽的敌军，宋玦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

突然，温度骤降，白光照亮了黑夜。所有人仰望天空，漫天大雪飘然而下，霎时间，积雪盈尺。盛夏的夜晚，突然冰冷刺骨。这雪花与冬季的不同，洁白中沾染着血色，满世界的腥气蔓延。宋玦举剑怒吼：“八月降雪，必是天谴。大燕兴不义之兵，必将自取灭亡。”燕军顷刻间，四处逃散而去。雪还在悠悠地落着，一片一片在宋玦的脸上融化。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宋玦，再见了。”宋玦仿佛看到了雪凌的脸，在那一刻，宋玦痛彻心扉。他觉得，或许，他将孤独终身，再也没有人回去了解他，陪伴他。

四

那夜的第二天，朝廷的援军才“适时”赶到，见没有敌情又班师回朝，连将士们的尸骨也没有多看一眼。宋玦和残部，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将瑜国勇士的尸身寻回，入土为安。经此一役，燕国元气大伤，许诺永不再进犯，岁岁进贡。朝野上下，喜气洋洋，一派祥和。宋玦得以请辞，成为一介布衣，遁迹江湖。

宋玦成了一名剑客，路见不平，除暴安良。风吟剑一出，无人能敌。第二年的冬天，没有下雪。宋玦在连绵群山中，游走了三个月。有人问他，你在找什么，要不要帮忙？他总是说，我想找雪凌，说一声对不起。听的人都觉得可笑，雪灵是神灵，岂会被人找到？

就这样，每年的春夏秋三季，宋玦是一个游侠。冬天一到，就成了隐士，在高山间找寻。百姓们的适应能力很强，不再恐慌，也不再期盼冬天会下雪。神灵的事情，也不是凡人可以追究的。和战乱相比，没有雪，日子还是可以过。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这个冬天，仿佛没有那么寒冷。这个清晨，甚至有一些温暖。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宋玦眼前的时候，宋玦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很快，漫山的雪花开始飞舞，开始包裹世间的一草一木。宋玦在山林里盖了一间茅屋。风吟剑和雪花，又开始作伴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