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晓晓走出写字楼，深深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手机，20：57分，又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高楼。她准确地找到了12楼，一片漆黑。
最近以来，因为一个新项目，晓晓基本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加完班走到楼下再回头看一眼似乎成了她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也不知道是感慨自己又是最后一个下班，还是要确认一下有没有把灯关好。
正是初夏，晚上九点的街道霓虹灯依然闪烁。晓晓左手边一家老式小卖部里，一位大爷手撑着头看起来昏昏欲睡。偶尔有人买一包烟或者买一瓶水，他便似乎吓一跳地站起来，忙不迭地拿货收钱。
晓晓紧了紧背上的双肩包，向小卖部走去。
“大爷，给我拿瓶水啊。”
大爷抬头看了看，看到晓晓，脸上马上有了菊花般的笑容。
“姑娘，又加班了？像你这么能干的年轻人可真难得。”
“都这样，我笨，工作干不完才加班的。”晓晓笑着打趣，又问：“这么晚了大爷还不收摊吗？”
“我再等等，我闺女今晚在附近加班，说要回家来住，我等等她。”
“哦，那我回家了，大爷再见！”
晓晓跟大爷打过招呼，转身回家，边走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妈――，在家忙啥呢？”
“晓晓啊，又加班了？下班了没有？吃饭了吗？要是没吃饭就别回宿舍了，来家吃吧，你爸回来了，让他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爸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晓晓有些惊喜地问。
“今天晚上回来的，他……”妈妈还没说完，电话被另一个人抢了过去。
“晓晓，快回来，刚才你妈一说是你的电话我就把排骨拿出来了。”
“哎呀，爸，你让我把排骨做宵夜不是让我长胖嘛！”晓晓不自觉地就撒起娇来。
“胖啥胖？你看你多瘦！听你妈说你最近老加班，回来吃点补补，再说，我们爷俩各人忙各人的，我有空做你没空吃的。也就是你，要是你弟弟，想吃我都不给他做！快回来吧，要不我明天就回单位了你就吃不到了。”
放下电话，晓晓满满的幸福感，又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二
七岁之前，晓晓的记忆里没有爸爸的存在。
她记得她跟妈妈住在一间狭小的出租房里，那时候妈妈很忙，带着她做各种各样的零工。那时候她最喜欢的是晚上睡觉前，因为睡觉前妈妈会放下手头的事给她念几页书讲个故事。她还记得那是一本没有彩页的书，里面有黑白的图画，但是大部分都是字。那时候她觉得那是本有魔法的书，因为里面藏着那么多好听的故事。
她后来知道，那本书叫《格林童话》。
小时候她偶尔会疑惑为什么家里没有爸爸，但是每次她问的时候，妈妈总是用含糊的一句“爸爸出门了”搪塞过去。
她五岁才去幼儿园，一年后就升入小学，那一年妈妈很累，她也很累，因为她的学习跟不上同学的进度。
除了学习，晓晓还有另外的心事。她发现基本所有的同学都是跟爸爸姓，只有她是跟妈妈姓的。每一次学校的活动，她看着别的同学被爸爸妈妈牵着围绕着，而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妈妈太忙了，抽不出参加学校活动的时间。
有一种叫做自卑的情绪在她的心里滋长，她喜欢一个人学习，一个人走路，她不让自己去看那些会让她觉得扎心的画面。
她的成绩越来越好，而她越来越沉默。
妈妈可能察觉到了什么，7岁那年的暑假，妈妈带她去了另一个家，指着一个男人告诉她，那是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回来了。
如今快要30岁的晓晓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她有点高兴，更多的却是怀疑。她站在那里不说话，直到那个男人蹲下身子，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了一句话：“你是晓晓，都长这么大了。”
那一刻，她认定这就是她的爸爸，她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爸爸像大多数的爸爸一样，送她上学，让她学围棋学画画，周末会带她去游乐场去公园。即使后来有了弟弟，爸爸对她依然如初。
晓晓也像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学习，玩耍，偶尔跟爸妈发发脾气，跟弟弟闹闹别扭。
渐渐长大的晓晓慢慢明白了一些事，但是她不想去求证什么，在她心里，爸爸就是她的亲爸爸，她对自己的怀疑觉得愧疚。
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晓晓十五岁了，长成了品学兼优的少女。
三
十五岁那年的暑假，正是中考结束。晓晓跟同学一起去给一家商场发传单，一上午可以有50元的收入。
那天中午，晓晓跟同学分开后一个人回家，走到离家很近的一条小巷时，一个妇女拦住了她。
那妇女开口叫她的名字，说自己是她的姑姑。晓晓吓坏了，使劲想挣脱被抓住的手臂。
但是那人攥得死死的，絮絮叨叨地跟她说，她的爸爸回来了，很想她，让她回去看看。还说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她娘俩。
晓晓越听越恐惧，她死命地挣开那人的手往家里跑去。她很害怕，她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事终于还是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害怕她如今的舒心无忧的生活会忽然消失，就像，她小时候吹过的那些美丽的肥皂泡泡。
回到家后的晓晓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叫也不开门，她把自己藏起来，催眠似地跟自己说只要自己藏起来，一切就都不会变。
第二天晚上，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的爸爸敲了她的房门，爸爸说：“晓晓，你是我最亲的女儿，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为你做的。”
十五岁的晓晓，第一次完整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妈妈嫁给晓晓的父亲时，那个男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他有过一次婚姻，还有一个女儿。
晓晓一出生便不受父亲一家的喜欢，因为她是个女孩，而那时候的计划生育政策，父亲是不能再有下一个孩子的。
月子里，狠心的父亲跟奶奶便趁妈妈睡觉把她送了人，是醒来的母亲发疯发狠般地不依不饶才要回了她。
因为这件事，父亲更加变本加厉，他每天出去喝酒，回到家对着妈妈非打即骂，骂妈妈让他成了绝户，骂晓晓就是个不该生下来的赔钱货。
忍无可忍的妈妈提出离婚，父亲却不松口。直到她两岁那年，父亲从外边带了个女人回来，妈妈和她才终于摆脱了那样的日子。
妈妈离婚一年后，父亲跟那个女人因为吸毒双双入狱，奶奶一家的生活陷入困境。奶奶竟然又打起了晓晓的主意，想要把她重新卖给当初送养的那户人家。
妈妈于是带着她远离家乡，来到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回去过。
四
晓晓叫了出租车，往妈妈家走。爸爸曾经说让她买辆车，说他们可以赞助。但是晓晓没同意，一是她基本用不到车，还有就是她心里有个计划。
晓晓这几年工作很顺利，手里已经攒了不小的一笔钱，她想给爸妈在市里买套房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住的房子太旧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明年弟弟就高考了，学校在市里，在市里买套房子，爸妈可以就近照顾弟弟，自己也可以常回家陪陪爸妈。
晓晓又想起前一段时间，有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找到她，说自己年纪大了，需要女儿养老了，让她每月给他两千元的生活费。
晓晓知道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是她对他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早就死了，她现在有一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爸爸。
那个男人看晓晓不为所动，骂骂咧咧地边走边跟晓晓说：“你这个不孝女，你等着，我非去告你去不行！”
晓晓想好了，如果他真的去告她，她会去应诉，即便法律规定她有赡养的义务，她也要告诉世人那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想到这里，晓晓放松下来，刚想眯一觉，手机忽然叮铃铃地响起来。
晓晓刚接通电话，闺密的声音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晓晓，你现在在家不在家？在家的话打开电视，看看我们地方一台那个《百姓说事》栏目，上边有个老头在控诉他女儿不孝，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说得就是你啊？”
晓晓的大脑忽然当了机，闺密的话远远近近地响在她耳边。
“喂，晓晓？在听吗？你在哪？算了，我给你截个图吧，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我想错了。”
一声微信提示音过后，晓晓木然地低头看去。屏幕截图上，那个男人正是扬言要去告她的父亲。
是她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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