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爱情，云卷云舒2
我未曾拿得起，却花了许久才放得下。再次喜欢一个男孩时，初中已上到一半。对我来说，这个男孩是个分裂者，大致分为两面，一面使我低到尘埃，另一面使我飘到云端。那时我只确定自己喜欢他，但没去想为何喜欢他，后来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无解，再后来想到“喜欢你没道理”。他当语文课代表，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在教师们看来绝对是好学生。遵守纪律不呆板，清秀白净有活力，他大概是班里最受欢迎的男孩，在不少时刻都是全场焦点。不过这些皆非我喜欢他的原因，我可能对好学生不屑一顾，况且我觉得他只是有点帅，不是很帅。显而易见，几乎全部同学都对他有好感，其中不少同学还喜欢他，可她们对他的喜欢多半是由于他是好男孩的模板。
这不同于我对他的喜欢，毕竟我认为所谓的好男孩根本不存在，有的是时好时坏的男孩，他就是这样。力求完美不仅体现在他的分数上，而且作用于他的言行里。不拒绝甚至主动和我交际令他显得更具亲和力，使我正式陷入对他的迷恋。以别的同学给我起的外号称呼我令他继续融入、主导集体，使我更甩不掉别人对我的刻板印象。在学生堆中看我郁郁寡欢，他无动于衷。单独见我闷闷不乐，他那小兔般的无辜表情在表示抱歉的时刻准时呈现。单恋令我傻成这样：我甘愿充当傻女孩，默许他微薄的好萦绕我心田，至于他明显的不好，我将其选择性遗忘。像幼儿面对心仪的玩具，不过我将自己视为玩具而非幼儿，幻想自己是他的，自己属于他。基于我在心里对此进行了肯定，这比相反的关系更接近现实，我顺利自欺欺人。
同学们拿他和女班长炒CP，他的反应是笑笑不多说，简短否认不解释，依旧和女班长保持适当的距离。对此我悄悄欣慰，变得大胆了些——几乎每次下午放学都绕远路陪他骑单车。他家离学校不远，每次目视他骑进自家小区之后，我再用十余分钟才到家。一起骑行的时间不足五分钟，其间他经常开我玩笑，听着看着类似取笑，他那毫无攻击性却极具侵略性的笑总是使我不战而降，那些裹着甜蜜声音却尖刺如马蜂窝的话多次让我违心微笑。他修长的山地车是柠檬黄色，暂时将视线从他转移到车上会令我更能埋藏失落，注入零星兴奋，稀释至全身，见效于表情。有次他的山地车一出校门就掉了链子，没经验的他捯饬了将近一个钟头才修好，他那群“铁哥们”早走了，是我一直陪着他。
类似情况并不少，可他仍然将自己更好的一面展示给别的一些人，将较次的一面抛给我，力度巧到使我不会倒地并离场，随后再次留下来。转折发生于那个雨天，我和他都没带伞，他顶风冒雨开始骑行，我跟他出发了。很快两人皆会沦为落汤鸡，前所未见：知道自己免不了变狼狈，他释放出毫不在乎完美与否的感觉。之前我非常喜欢他，当时我竟然能更喜欢他，一同变化的是我顿时少了些卑微，不那么怂了——愈发湿漉漉的我俩尽情互嘲，这次我真的只开心不伤心。紧接着，我俩碰见了他家长开来的轿车。“走啦。”他立刻骑过去。风向一转，吹得大雨直接浇到我脸上，我没眨眼。他母亲下车为他撑起伞，他把山地车搬进后备箱，母子俩上了车，轿车疾速驶离。
淋雨对那时的我来说已不是稀奇事，我猜，对他来说很稀奇。从那天直至初中毕业，我再也没主动接触他。起初他有点疑惑，想搞明白我从温暖变得比Siri冷淡是怎么回事。不久后他习惯了，停止因我而费脑细胞，和我变回生疏同学。数年后，在Q镇夏天傍晚的街边，不再像灰姑娘的我偶遇依旧神采飞扬的他。周围响过的汽车喇叭声盖住了他的第一句亦是唯一一句话，我什么都没说，以暗流霎时涌动的微笑回应他略显意外的微笑，随后经过他继续散步。
“尝试先只喜欢自己吧”。这是我刚上高中时为自己立下的小计划，然而是否心动不会按计划进行——三年下来，我的大量偷窥及其臆想主要来自那个男生。既幸运又不幸，高一分班后我和他还在同一个班，导致暗恋至少持续了三年。他好像是全班最高的男生，并非“巨人身高”，而是恰巧高过其他男生，而且很匀称。早在新生报到时，悄悄紧张的我就在走廊上注意到了他。进入指定教室后坐了好一会儿，待到大部分新同学都进来了，我于嘈杂声里望着门口，突然他进来了。我发现男生随意走路也可能非常好看，别的青少年似乎没注意到，我莫名窃喜。挂在窗户不远处的日历被一阵风吹得微微摇晃，我扫了一眼接下去的日期，隐约的一丝不安掠过脑海，此预感是对的。
我不曾主动接近他，仅远远地单向了解他，这当然比较局限，但日积月累，我应该是最了解他的陌生人。此种关系坏在我始终很痒，痒到渴望抓得自己鲜血淋漓；好在我通常不痛。他不怎么认真学习，分数总是比所谓的差生稍高点，可我对他的每张考卷都感到好奇。他读课本或写东西时容易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我觉得那样挺可爱，换作别人或许令我觉得蠢。他的容貌和装束肯给同龄人“酷”的感觉，不过我反复看见他算平易近人，甚至不耍帅扮酷，偶尔装乖卖萌。因此，我认为我可以认识他，他和我大概能成为朋友。然而瞧瞧时常在他身边的几个青少年，是看着也很酷的女生和张扬、脸上写着不好惹的男生，他们随时使我意识到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也许他喜欢表面上坏的坏女孩，我其实是坏女孩，却不是他喜欢的某种坏女孩。青春期的我暗暗挣扎于变得不懦弱，而他令我认清自己的胆怯。对他，我绞尽脑汁却无所作为，带上注定的遗憾迈过了他那道坎。残缺不全的以前，成全了强大了些的后来。天天看见他时，我显然太渺小，渺小到绝不能像个别女生那样调皮拉扯他的衣服。曾有两套衣服，他穿过许多次，给我留着深刻印象。一套是春季的白T恤和白运动裤，差不多呈现了我对他关于天使的浮想，令我在春季来临时更愿意做点新事情去填充新空白。另一套是冬季的灰大衣和黑休闲裤，为他增了一点内敛添了一丝神秘，尽管是冷色调却令我觉得分秒都温暖。
有时我想：和他合一张照就好。有次上晚自习之前，教室里如往常一样没多少人，我单独坐在一方，他也没出去吃晚饭。不时匆匆观察倚站在墙前跟两三个朋友慢慢聊天的他，我握着碳素笔在空白纸上画着——系得近乎触地的鞋带，系得隐约宽松、长度有点多余的腰带，乌黑亮堂、轻微烫过的蓬松发丝......二十几秒里，他只听不说，接着，他朝我所在的方位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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