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站在窗前,满脸的皱纹也压不住她发自内心的忧愁,她抬头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说:“今年的雨可能来的太早了,怕是会错了时间。”老舅坐在姥姥旁边,猛吸了一口自己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烟斗,说:“现在的时令早都乱了,不缺这一个。”姥姥听完老舅的这句话,轻轻的叹息了一下,然后回到炕上睡不知道今天的第几觉,她上了年纪以后,每天都会睡很多觉。
我姥姥家所在的地方,古名紫蒙,现名宁城,位于辽宁和内蒙古交界处,是数百年前不可一世的辽王朝的繁华之地,各种来自上古的宗教野蛮生长的地方,也是一个仿佛由神话和传说架构起来的地方。那些古老的故事多到仿佛你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夜幕下振翅高飞的三头龙,多到仿佛你低下头就可以看见推着石子的袖珍小人。
每次去姥姥家都要穿过一条废弃的铁路,而每次出租车穿过去的时候都会咣咣的震上两次,那表示我们已经穿了过去。
我是在大年初六的时候到的她家,那个时候天气已经较年前暖和了许多,甚至一度到达零上五度,而且还有升高的趋势,天气转热的话会给她家省下很多煤,随之而来的就是省下很多钱,可姥姥却高兴不起来,在这片土地长大的她难以接受自己习惯了一辈子的冬冷夏热的气候哪怕有一丁点的改变,一丁点儿也不行,因为那违背了时令。
可是今年,仿佛真的要违背了时令,第一场雨已经呼之欲出,天气阴沉成这样,姥姥的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么暖和的天,下雪是不可能的,只有可能下雨。她想到这里,躺在炕上又轻轻的叹息了一下,没了睡觉的心思。
本地宗教虽然种类繁多,但他们的神话体系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神,她是这片土地的掌管者,是这片土地的慈母,也是这片土地的老师,她叫雨神。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姥姥家这边第一次听本地的一位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讲雨神的故事,后来我舅舅告诉我她是本地的巫婆。她告诉我说:“雨神带来第一场雨,她穿着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她的美貌胜于其他所有神,她在午夜敲着梆子打着更沿着我们村子最西边的那条路慢慢走过去,凡是她走过的地方,前脚走过,后脚就会下起小雨,翠绿的草也会随之从地底窜出来,她以此来宣布春天的到来。后来村子西边的的路被改造成铁路,总有火车开过去,雨神那一年就没打更,结果那一年宁城大旱一年,第二年政府就荒废了那条铁路,于是据说第二年有一个晚归的人又看见了雨神,她还是在敲着梆子打着更,只不过是变成沿着那条废弃的铁路。她在三更打更,五更就下起了雨,第二天这一片区域都铺上了绿色的草坪。”我听了以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那位巫婆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于是继续讲下去,“雨神控制着我们的时间,她在我们这里走上一天,其实自己已经走上了一季,她是故意这么做的,所以她才可以在短短的一天内把春天带到整个宁城。我们的三更时间,就是她的冬末,五更就是她的仲春,她把最好的季节安排给了我们。可是……”巫婆顿了顿,有点惋惜说:“雨神这几年来得越来越早了,时令有些乱了,但是这不怪她,冬天越来越热,即使是神,也要遵从规则,天气到了,就要把春天领过来,不管早了多少。不知道再过个十几年,雨神会不会大白天的出来打更……”
我看了一眼在炕上昏昏欲睡的姥姥,突然感觉:小的时候那个巫师所担心的事情也许今年就要发生了吧。我的姥姥翻了个身,也不知道是说的梦话还是什么其他的话,她絮絮叨叨的,仿佛在对我是我说,又仿佛在对着自己说,她说:“去看啊,张张,你不是很想见她吗?她马上就带着春天来了,带着雨水来了,去看她一眼啊。”
我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张张是我的小名,我起身跑出去,如果真的如她们所说,我现在绝对有看见雨神的希望。
在那条铁路不远处我看到了正沿着铁路缓缓移动的她,她身材修长,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的长袍,宽大的袖子挡住了用来打更的梆子,我只能看到她惊艳的侧脸,因为虽然她离我不远,可我没勇气跑到她前面去看她的正脸,我听见梆子声的同时也听到了她的低语,“冬去春至,雨神执事,水随我来,种草种苣,十月寒来,一月土绿,旱也无趣,涝也无趣……”
她走过去,我并没有跟着她走过去,而是看着她慢慢的消失在铁路的尽头,我知道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够看到她一眼我都感觉到很满足。我低下头,看见了地上冒出的星星点点的草尖,在灰暗的天空下它们绿的有些刺眼。
我到姥姥家不久雨就下了起来,时令终究是乱了,姥姥的眼里写满了悲伤。
雨停了之后我打车回家,又路过那条荒废的铁路,我突然就想起雨神眼神里所隐藏下来的呆滞和所说的话时候的死气沉沉,毫无感情可言。也许她喜欢打更,但不是白天打更,因为那代表着一个混乱的天气和一种混乱的时令。想到这里,我突然就有点可怜雨神,有点想哭。
回到家中过了几天。我的妈妈告诉我,我的姥姥,她的小名,也叫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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