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存是我的少年朋友、从小到大的同学,他当时是班长,因为家母突然发病,中途辍学,回乡照顾病中的母亲。水存的离去,似乎把我的一半抽离开了。我独自前往水存的家乡去看望他以及他病中的母亲,还托人给他捎去了我当时所积蓄的700块钱,数目不大,却几乎是我所有的财产。后来也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次竟然是水存召集开同班同学联谊会,我放弃了已经制订好的家庭旅游计划,赶回故乡所在的县城。去了以后,方才得知是水存替其他同学,当然是有相当官位的一位同学召集的大家。水存在县城一家单位给人家烧锅炉,养家糊口,他孩子众多,拖家带口,生活十分贫苦。在旅馆联谊会上,我就想给水存一些钱,想帮助他,怕伤了他的面子,便在联谊会结束后,特意到了他工作的锅炉房。
找到贸易局已是下午三点,我与妻打问着进了水存的工作间。只见一位着了工作服的工友在锅炉前忙碌,待发现有人来,转过身一脸涂炭般乌黑,竟如同京剧里的包公脸谱让人喷饭。工友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叫出我的名字。我确认这是水存无疑。水存掂着两只满是灰土的手,在工作服的前襟揩擦了几回,终没伸出和我握手。”
我掏出2000块钱,叫水存收下,不等我把话说完,水存雄狮般唰地往起一蹿,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脚尖用力地一蹍,张口说这不成!这让人心里胡翻腾。我见他用灰黑的那双手推托,就脆声喊道:水存!还向他解释为何没有当着同学们的面给他,就是怕伤他,说我并不是瞧不起他,没有丝毫侮辱之意。水存便蔫了一样一堆烂泥背倚墙根瘫软下去,任我和妻放下钱离去,连个送字都没有吭。
我的妻子早不落东西晚不落东西,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包落到锅炉房了。我回去找包的时候,看见“伴着炉火与水阀的韵律,水存蹲在墙根前,一颗头深埋在两臂间,没有丝毫遮掩地牤牛般号啕”,“那20张百元大票被抛撒在地”。“我恍然,那是一个伤透自尊的男人金子般的眼泪”。“我慌恐地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才能给他以安慰,而且不再加深对他的伤害。嗫嚅了许久,我唐突地叫了声水存,我的好兄弟!我再什么也说不出来。水存慢慢地抬起头,只见经过两行热泪洗濯,一张黑脸上流出两道健康的肤色,样子滑稽。我笑不出,反倒觉得眼眶里溢满了噙不住的泪汁,我突然发现,我想和水存一样,痛痛快快地号啕大哭一场!”“我这是怎么了?好多年不这样了。我弯腰捡起那五百元,顾不得那双沾满泥土的糙手,把五百元塞进去,然后紧紧地攥住,说水存,真对不住!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水存伸手擦擦腮上的泪,使那张憨厚的脸精彩到一抹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没事,我只是难受!我再也抑制不住我的笑腺,冲着那张憨态十足的花脸膛。但我明显感到,我的笑声里含着抑郁含着忧伤。”我赶快拿了妻子的手包,几乎是落荒而逃。“在街上,对着妻子我哽咽饮泣。妻子说,别这样,让路人看见,以为我糊涂,让你受了不少委屈。闻言,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竟然出声哽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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