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于和张一阵默然。我轻轻捻起纸杯,咕嘟嘟混出些温水,化成暖流淌进肚中。
“卧槽…肖,你这个故事有点意思。”张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边扭头,“你是在咱们那天进荒楼经过的基础上加工原创的?”
“嗯呢。”我很有些得意。
“二楼…四楼…这他妈从逻辑上能解释得通吗?”
“这还不简单,不就是鬼影变成人了么!”
“屁,那也太捞了,这是悬疑惊悚小故事,不是鬼故事。”
于乐不可支,“哎山河,你他妈真是跟这故事里写的你一样蠢。”
“妈的,那咋解释?”
“你自己琢磨琢磨,我直接告诉你还有啥意思。”
“我怎么感觉这跟当时咱们在班上看的《恐怖游轮》有点像。”
“你们还一起在班上看过恐怖片啊?”
“嗯,诶,咱们是啥时候看的来着肖。”
“就高二升高三暑假,考完试第二天讲卷子,老师也不讲卷子,就让咱们放电影看。”
“对对,咱们几个那天还给魏苓当壮丁搬东西,搬完魏苓请吃冰棍。”
“当时还他妈说暑假要补课,魏苓让咱们赶紧给教育局打电话,然后就挨着个打市长热线,最后也没啥用,还是补了。”
于坐起来,“不过暑假补课也挺多欢乐呀,我跟宫野他们几个整天中午不吃饭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我们大课间去空教室打保皇,贼爽。”
“主要没有早晚自习呀。”
“对啊,那他妈能叫补课么,就是大家一得儿去玩了俩周,老师完全不管,发了卷子就走,我打铃就趴下睡觉,醒了就吃零食看小说,全班都他妈在聊天玩手机。”
“肖,你记不记得你拿了个小风扇,还能喷雾。”
“对对,我就是怕补课热的要死才买的那个风扇。”
“有没有花生瓜子啥的,建川,拿出来边吃边说。”
“我他妈都刷牙了,还吃个毛。”
“怕啥,赶紧滚下来,咱们搞个小型茶话会。”
“没花生,有五香瓜子,再就是双十一买的脆骨没吃了。”
“还有脆骨!你他妈刚才看电影的时候不说,脆骨的话咱们应该弄点小酒啊!”
“深更半夜的,哪他妈有卖酒的。”
“行吧,那就喝茶吧。”
“对对,桌上不是有一大瓶檬红茶么。”张蹬上拖鞋,指了指。
“妈的檬红茶有个屁好喝的,宿舍里没茶叶吗?”
“我下铺好像有,看看那几个抽屉里。”
“我爱喝,那我喝檬红茶。”
我打起闪光灯,翻几下抽屉,角落躺着几块小圆饼,“哎,有有,我看看是啥,铁观音,不错不错。”
“建川,赶紧滚去把那个壶洗洗。”
“滚滚,你去洗,山河你去拿阳台上折叠桌,我要来布置一下。”
茶香腾起,在夹灯明黄的暖光下。瓜子堆成小丘,脆骨横斜散置,三杯里两杯冒着热气,我们三个席垫坐地,挨着矮脚折叠桌。
我举起纸杯,“来来,咱们这叫啥?”
“煮茶夜话呀。”于也捧起茶。
“那个什么来着,煮酒论英雄。”张拿起杯。
“煮茶忆峥嵘!”
“哇,茶香如龙啊,刚才说到哪了。”
“暑假补课。”
“对,补课那段天天中午出去吃,后来我一闻见路对面盒饭那个味就恶心。”
“有一天中午他们都出去了,你我还有宫野去了食堂,食堂突发奇想搞了个自助餐,你是不记得。”
“噢我知道,那次是十二还是十五的,贼丰盛,吃完我他妈都走不动了。”
我咬下一口脆骨,拍着桌板,“妈的,第一周周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宿舍八张床就躺了三个人,三个人都能聊得热火朝天被抓扣分,魏苓找我们,我和山河也不敢说没在宿舍,只能认了说话扣分。”
张笑起来,“旷宿估计得被骂个半死,还不如就当说话了!后来我问北林和珏那天中午在说啥,他们说三个人在讨论哪个角色的大招能不能被打断。”
“最后一天中午我们几个嫌热,就去空教室睡,我和谷雨玩手机正好被王国涛抓了,妈的那个畜生让我们在雨里挨批,真的欠打。”
“手机最后还给你俩了吗?”
“还了,那天放学前就还了,可能也是看着补完课要放假了。”
嗑瓜子的声音咔嘣咔嘣,嚼脆骨的动静咯吱咯吱。
“哎,高中大家整天混在一块,太有意思了。”
我眼角弯出个月牙儿,嘴角扬起,“对啊,当时真的太快乐了。”
“建川,你这么想念高中,那现在要是能复读的话你回去不?”
“对啊,复读考金陵去给鲁新新当学弟!”我大笑。
“你他妈欠揍了肖,”于吸溜抿一口,“回个屁,我是怀念大家晚自习一起走圈,中午一得儿吃饭,吃完饭一块慢慢走回宿舍这些欢乐时光,但我他妈不想做数学题,不想背政治,不想做文综,完了,一想起晚一晚二被数学卷子支配的恐惧我就浑身难受。”
“对啊,就是因为大家在一起才有意思呀,妈的要是没了那群人,谁愿意回去。”
六十二、
石榴像火,粉桃像雾,冬青捧出嫩芽,像刚冻结的冰凌。
“哎,我每天晚自习下课都不敢出教室呀。”
“啊?咋了。”我啃一颗梨,唇齿间淌着清流。
“妈的,那两个人就趴在门口栏杆上,我出门第一眼保证看见他俩,看见他俩靠在一块我就超级难受,难受到窒息,难受得只想马上抱着我爸睡觉。”
“简直太不像话了,必须告诉丁倪!”张大喊,一边抢过王不想吃的青俏香蕉。
众人脸上都盈着笑,石阶两旁散落了玉兰宽厚的白花瓣。
于抽两下鼻子,“我就只能那么低着头,盯着卷子,忍痛写作业。”
“哎,”张咧嘴,“那天大课间,我跟北林在走廊上,建川走过来,一句话不说,坐板凳上,低着头,接着就开始掉眼泪,妈的给我俩吓坏了当时。”
“然后呢。”
“然后我俩赶紧安慰他,他就抓着我俩,一边掉泪一边说每天晚上想那个女的,想的睡不着觉。”
宫两臂拢住张和王,“行了,振扬山河,你俩看见了吧,谈恋爱到最后就是建川这么个熊样,别一天到晚想着谈恋爱了,几溜的好好学习吧。”
王嘿嘿笑,摆手,“别扯淡宫野,李静贤跟鲁新新不一样!”
“对呀,柳桃比鲁新新强多了!”
“是哈山河,因为柳桃根本没答应你。”
“妈的,你个比亚的肖。”张一把抓住我。
“肖,你以前分的时候难受了多长时间啊。”
“一个月吧,当时是暑假,我整天就啥事也不想,全身心难受。没事儿建川,过一阵就好了,你现在就化悲愤为力量,明天考试干掉鲁新新。”
宫拍拍于后背,“对啊建川,哀兵必胜。”
“那我他妈控制不了自己想她咋办。”
“你就使劲想,该想就想,不用克制。”
宫想了想,“建川,你一开始在班上对她唱的《晴天》,这结果不都在歌词里写好了吗,你他妈光顾着唱‘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了,都忘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老子越伤心,快说点别的。”
走到宿舍楼后,小南门远远走过来一群老师,大摇大摆痞气十足,看样子就是中午勾结出去潇洒了一顿刚晃悠回来。其中一个远远看见王就招起手,王颠颠跑到门前,我们也跟过去。
出了小南门,没有大马路,是个很有些年头的小区。小南门常年锁着,只在考完试放假前大家卷铺盖走人的日子打开,方便家长来接背铺盖的孩子,不用迢迢跋涉下山。
“王振扬啊,吃饱了么中午。”这个主任头发多,人也比王国涛好,跟我们文科班一群弟兄混的很开。
“饱了老师!”
“你帮我个忙哈,进去找大姨拿钥匙把这个门打开。”说着指指女生宿舍大门。
“好,老师!”
“老师我们也去!”我们一齐嚷嚷。
“去吧去吧,不准骚扰女同学哈。”主任笑着摆手。
我们几个神气十足,堂而皇之跨进女生宿舍,刚一进门,立马脱下猴冠,左顾右盼起来。
我们喊几声大姨,不见有人应,转过脸一道熟悉的倩影进了大门。
陆盈眼睛一亮,“哟,肖思密达,你回来啦!还有张山河,宫野,你们他妈怎么进来的!”
“这不特意进来看看你嘛。”张扬扬下巴。
“滚哈,”陆盈往我们身后指了指,吐吐舌头,“我走啦。”
“喂,小子们,怎么进来的!”宿管大姨不知从哪冒出来。
陆盈绕过我们上了楼,挥挥手,“考试加油,傻逼,考完别忘来找我玩。”
“大姨,我们进来拿钥匙。”王举手交涉。
“拿钥匙进来这么多弄么!走走,出去出去!”大姨挥手赶小鸡出院。
王在我们后面出来,拿着当啷一盘钥匙。
躺在白蓝格床单上,窗帘轻轻浮动,映着横斜光影,我想:五一放假那晚,我出教室前看了眼黑板,上面是个三十几,没想到一去许多天,现在已经成了二十几,二十多天实在不短,也实在不长,往后日子里一定有很多最后一次,也不说珍惜,但好好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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