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与非字窖

作者: 静待一声雷 | 来源:发表于2020-02-26 19:27 被阅读0次

            我们村有三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菜园和地窖。菜园主要为了满足社员们的吃菜问题,地窖则是为了储藏过冬的地瓜等薯类。

          三个生产队的菜园子都在村庄的南头,大家习惯地称为南园。三个菜园子连成一片,方方正正,周围是一米多高的简易石墙。石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扁豆,一到秋天,扁豆花开得热热闹闹,红的、白的,一团团,一簇簇。在绿叶和繁花间挂满了一串串个大饱满的扁豆,红彤彤的如同燃烧的火炬。夏天的傍晚这里更是一片繁忙,草虫在这里低唱,青蛙在这里擂鼓,蜻蜓在这里滑翔。一群群的金龟子飞来飞去,最后聚集在石墙的缝隙中,抱团、撕咬,争夺配偶,也顺便偷吃嫩叶打打牙祭。此时若是用手电的亮光一照,它们便逆着光如同没头的苍蝇嗡嗡乱撞。这里的金龟子有两种,一种身上像镀了古铜生了绿锈的,我们称之为胖孩儿;另一种身上是酱紫色的,我们称之为卢锥。胖孩儿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难闻气味,而卢锥不但气味小而且用油炸了还是一道十分不错的美味。

            每个菜园里都有一口灌溉用的水井,每口井上都架着锈迹斑斑的水车。每天牛儿拉着湿淋淋水车,吱吱悠悠地从井里不停地汲出水来,浇灌着这片担负充盈大伙菜篮子重任的菜地。菜园里的蔬菜品种并不多,无外乎韭菜呀,芹菜呀,茄子呀,黄瓜和西红柿之类的普通蔬菜。又无化肥可用,只能喂点人畜粪,因此长得七高八矮、面黄肌瘦,产量也不高。那些黄瓜、茄子、西红柿更是歪嘴斜眼,腰细肚大,外形不佳。再加上无农药可用,叶片上、果实上有点青虫蚜虫也就不算稀奇了。

          一旦有几种菜长成就到了分菜的时候了。分菜有时按人口分,有时按工分分,数量也不一定。对我来说最喜欢地就是去领自己家分到的蔬菜。傍晚时分,你听,队里的铁钟当当当地响了,大家立刻明白要分东西了,赶紧聚集打听,生产队长会在敲完钟后,站在一个废弃的碾子上大声宣布今天要分什么东西。若是宣布是分蔬菜,我二话不说,提着筐子就向南园方向跑去,到了那里这才发现我还是来迟了,长长的队伍已经从菜园门口一直排到了南北街上。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似乎根本不用听队长说分什么,只需用鼻子就已闻出来了,因此不管你紧赶慢赶,总归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我跟着队伍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在天几乎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我家分到的蔬菜:两个小番瓜,四只瘪肚子黄瓜,两个歪歪扭扭的茄子,还有一缕蔫了的老韭菜。分菜的拉着脸,毫无笑意,翻眼瞅一下来人,根据自己的好恶,确定是分给你好点的还是孬点的。我其实更多的时候是贪图可以第一时间能吃到我爱吃的黄瓜、西红柿,至于其他蔬菜的好坏并不是十分在乎。

          秋收后,生产队的地窖就被打开了,一筐筐的地瓜被送了进去。地窖有着红砖砌成,石灰嵌缝的漂亮拱门,进入便是一条斜入地下的甬道,甬道两边对称排列着的一个个储存窖,形如汉字的“非”字,因此又被称作非字窖。

          非字窖里储存的地瓜有两种:一种是春天种下的叫春地瓜;一种是麦收后种下的叫麦地瓜。春地瓜,一般在谷雨后种植,先从苗床上拔取地秧苗,然后在开春新翻的沟脊上开出一个个碗口大小两寸来深的小坑,浇上水,趁水尚未完全干透时将秧苗顺势斜着插入,最后封上土即可。这些秧苗成活率很高,长得也快,大约一个月之后就基本爬满了地面,远远看去一片郁郁葱葱。麦地瓜种植的主要目的是作为生秧苗的种地瓜,它种植时间短,但结的个数并不少,因此个头就小许多,这正好适于生秧苗。清明前,将苗床整理得平平整整,施上适量的土肥,然后就可以插入地瓜种了。修长小巧的地瓜种被整齐得排列在一起,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直到完全排满了整个苗床。最后用蜡树条或棉槐条弯成弓状,插入苗床两侧,再敷上塑料薄膜,一个标准的暖棚就完成了。到谷雨左右秧苗就会长到一筷子的高度,经过多次洒水、通风、晒苗,秧苗终于变得又粗又壮,这时就可以种植了。秧苗被拔去后,不久新的秧苗又会长出来,就这样一波一波的拔取、再生、再拔取,再生出,直到在种完为止。闲置的苗床还是会孜孜不倦地生出大量的秧苗,这时它已毫无价值,只是无为地乱长乱爬而已。生完秧苗的地瓜有一定的毒性,一般从苗床清出后就当做垃圾扔掉了。

          春地瓜个头大,含淀粉高,大部分会被切成片晾晒起来,其中一部分做成了淀粉,另一部分成了酒厂的酿酒原料。剩下的地瓜会被储存在生产队的非字窖里供社员们食用。在那个年代,地瓜的用处很多,可以煮着吃、烤着吃,可以用作蒸年糕的辅料,还可以摊煎饼,最差的也可以用来喂猪。于是分地瓜也就成了一件令大家很高兴的事。

          一年秋天的傍晚,队里通知分地瓜,我被父亲派去看守我家那堆大小不匀的地瓜。刚开始时,还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渐渐暗了下来,各家各户纷纷把自家的地瓜推走了,最终只留下我孤零零地蹲在地瓜旁吹着一阵凉过一阵的秋风。天终于完全暗了下来,一弯清冷的新月升了起来,映衬出远处大树杂乱的疏影,显得阴森而怪异,间或夜空中还会传来几声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的叫声。我顿时毛骨悚然,忽的想起这个非字窖所在的位置过去是一片坟场,虽然坟头已被铲平,但是白日里曾有人刨到过人的骨头。我心里立刻惊恐起来,赶紧捡了两块石头紧紧攥在手里。我瞪着双眼,咬着牙根,形如恶狗,守着这堆令人讨厌的地瓜,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勇啊,还在吗?”我一听是爹的声音,立刻大声回应:“在!在!你咋才来?”我急急忙忙帮父亲把地瓜装上篓子,父亲推着小推车,我牵着父亲的衣角跟在后面,踢踏踢踏地回家去了。

          一回首,几十年过去了,南园、非字窖就像儿时的玩伴,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我,向我招手,对我说话。南园的蔬菜熟了一茬又一茬,非字窖的地瓜储了一秋又一秋,可是,那个提着菜篮啃着黄瓜,守在地瓜旁的孩子却不知哪里去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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