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都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那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母亲右眼是失明的，还经过了两次手术，但瑕不掩瑜，母亲年轻时依然是公认的美丽。

而今年过古稀的母亲已满头银发，但精神灼烁，每次我回老家，母亲都给我说起她的过往。

苦难童年，右眼睛失明。

母亲从小乖巧伶俐，爱笑爱唱歌，性格活波开朗，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人见人夸，颇讨人喜爱。

好景不长，母亲六岁时外祖母因病去逝，外祖父在外教学不能常回家，母亲与四岁的舅舅由增外祖母照顾。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曾外祖母对母亲和舅舅并不亲近，六岁的母亲就担负照顾四岁舅舅的生活。

母亲八岁那年村里唱大戏，母亲非常喜欢热闹，好多戏曲只要母亲听一遍就会唱了。曾外祖母不让母亲去看戏，给她找来大人的旧棉裤和一把剪刀，让母亲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拆棉裤。

母亲的小小心灵早已飞到热闹的人群和色彩斑斓的舞台了，耳听外面的锣鼓喧嚣，人群的喝彩，哪里坐得住呢。但是想到曾外祖母威严厉色的眼睛，“棉裤不拆完了哪儿也不能去！不许玩儿！”的呵斥，只得心不在焉地拿起比她小手大很多的大剪刀。

“哎呀！”大而重的铁剪刀挑到了母亲的右眼睛上，鲜血掺杂着泪水模糊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和童稚的小脸。从此母亲的右眼失明了。

与继母的生活

继母的到来并没有使母亲的生活有所改善，而且加重了母亲的劳动负担。

六岁的舅舅半夜拉肚子，继外祖母嫌臭，让去屋子外面。寒冬腊月冻死牛的天气，外面漆黑，北风嚎叫，即使是大人也是畏惧去屋外的。

八岁的母亲醒了，让弟弟就在屋子里大便，她自己用簸箕挫炉灰为弟弟打扫干净，然后去寒冷漆黑的屋外倒掉。

母亲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劳动，从不怕麻烦，不怕费力，没有什么事情是母亲惧怕的，我想是母亲从小吃苦锻炼的结果。

母亲到了上学的年纪，她的继母又相继生了三个女儿，母亲每天都是吃不上早饭就去上学的，回到家里要背着妹妹做家务。我的三个姨都是母亲哄大的。小小的母亲不堪重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坚持上完两年小学，就辍学参加劳动了。

那个年代大部分人家是烧不起煤的，无论是做饭还是冬季取暖都是柴火，每家每户的场院里都储备如山高的柴堆。母亲是打柴和拾柴的主力。

深秋，落日余晖渐行渐远，母亲拾到的柴远超过了筐把，也超过了母亲的身高。母亲实在背不动了，请他人给继母稍信来接她。等呀等，天已全黑，离家的路还很远，母亲又舍不得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咬牙拖着背筐一点一点往家的方向挪。

秋虫在漆黑的旷野里鸣叫，秋风呜咽摇摆着路旁萧瑟的枝条，母亲瘦小的身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倔强地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感觉眼前有了一点点儿的亮光，跟着那微弱的亮点，母亲走啊走，走啊走……

亮点不见了，东方的天边露出了白色，终于迎来了太阳，天亮了。母亲看到自己走了一夜的地方，竟是一片坟墓，围绕着坟墓是母亲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脚印。原来那一点点的亮光是尸骨的磷火，俗称“鬼打墙”。

当母亲盘问起所稍信之人，才知道她继母不屑地跟那人说“哼！我接她的功夫又拾一筐柴啦！”母亲的继母是一夜酣眠。

母亲深彻的体会，没妈的孩子没人心疼啊！后来母亲不论遇到多大的困苦，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保重自己，不让自己的孩子没有妈妈。

乐观，勤劳，永不服输。

母亲十五岁在生产队里已能当个壮劳力了，地里的庄稼活儿已是劳动能手，经常受到人们的赞叹夸奖，常常公派到外地“大干四化”修海河。

二十岁结婚，从北京市来到河北，劳动更加出色。地里的庄稼活儿无不精通，锄地，割麦，播种，扬场，打垛等样样出彩。即使搞建筑盖房子，搬砖，打壀，活泥，垒砖也不输于男人。

母亲性格开朗，喜欢热闹，喜欢唱歌，爱看电影，人缘也是极好，被选为妇女队长。

母亲女工活儿也是最好的，做衣服，鞋袜，纳鞋底，我小时候穿的鞋子母亲都是绣小动物的，小猫，老虎，小鸭子等，小伙伴很羡慕我呢！

我印象里，母亲很少睡觉，很少躺着休息。白天劳动了一天，晚上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做鞋袜、衣服、手套、书包……。我睡醒一觉了，看到母亲还在劳作，好像母亲永不知疲倦似的。

眼睛第二次手术

在二哥几个月的时候，母亲积劳成疾，右眼有炎症，头痛欲裂，经常用头撞墙，整个人看起来都快不行了，本地医生建议去北京医院。

父亲是位铁路工人，搞铁路工地建设的，全国各地哪里需要就在哪里工作。母亲生病时，父亲在千里之外，不能及时赶回来。

母亲把二哥托付给奶奶照看，邻居的同族叔叔陪着母亲去北京宣武医院看病。医生让母亲马上手术。

五十年前的北京大医院同现在是一样的，人满为患，住院床位很紧张，通常都会等待很长时间。母亲一直说自己好运气，正好赶上一位病人刚出院，母亲说自己命不该绝，总有好人相助。

母亲顺利地做完了眼睛手术，叔叔就回家了。母亲一个人住院，病友帮助打饭，母亲舍不得吃鸡蛋，病友劝她要养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更好地照顾孩子，母亲照做了，慢慢地在康复。

母亲在喂奶期，奶水憋的肿胀疼痛。中年护士让母亲吃毁奶药，年轻的护士说不行的，家里还有吃奶的孩子呢。母亲住院一周，年轻的护士也是位妈宝，从自己家里拿来吸奶器，每天为母亲吸奶水。母亲被真情关爱的温暖感动着。

病友里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的妈妈每天下班来看她，给她带很多好吃的食品。吃多了夜里小姑娘不敢去厕所，都是母亲陪着她去，在照顾她。

小姑娘的母亲很感激母亲的关照，告诉母亲她家的地址，诚恳地邀请母亲出院时定要去她家做客。

母亲出院了没有去小姑娘家，母亲做梦都会梦到二哥瘦了，哭醒，归心似箭。母亲回家了，二哥没有瘦，被奶奶照顾得很好，母亲悬着的心才落地。父亲接到电报从千里之外也回家来了，皆大欢喜。

感恩，只记一、二的减法生活。

著名作家林青玄曾说过，生活不容易十有八九，我只记一二。母亲虽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她一直乐观感恩的生活。

北师大导师于丹也曾说，女人要学会做减法，忘记以前所有的不愉快记忆，轻装前行。母亲也是这样做的。

母亲没有怨怼她的奶奶使其眼睛失明，没有记恨她的继母的无情。母亲后来依旧孝顺其继母，至现在母亲和她的同父异母的三个妹妹关系都非常好，对妹妹们关照有佳。

母亲的记忆里没有两次眼睛手术的疼痛，半个世纪了，让母亲念念不忘的是帮她打饭的病友，借给她吸奶器的好心护士。母亲的生命字典里唯有感恩与为他人着想的快乐！母亲是幸福的！

自我出生记事儿起，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母亲的眼睛与常人有什么不同，若有不同的就是母亲有双明亮的美丽的大眼睛！眼睛是心灵之窗，映射着母亲美丽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