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有妈是亲人,没妈是亲戚。
少了金凤的李家兄弟连个亲戚都是走的不近的那种。一度有几年弟兄俩个几乎没有啥来往。
弟兄俩都有怨气,富贵觉得李家亏待了自己,出了那么大力最后连个盆都不是自己摔的。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把自己当“儿子”看。如果把自己当李家长子看的话,老娘去世自己不在家也应有长孙顶替,怎么能由老二摔盆子?福胜更是生气,老人不在了,做长子的没能第一时间回来,连老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几十口子人静等了一天,谁家老人去世是这个样子?再说妈的亲儿是我李福胜,不是你富贵。
为此三爷没少调解,到最后谁也没听三爷的话,自此兄弟俩一个老屋一个新院,各过各的日子,几乎再也没有坐在一起。
……
日子就像被风吹这一样,眨眼间李家姊妹也已被风吹老,不复当年的争强好胜。
改革开放的头几年,干啥都挣钱,只要你不窝在家里混吃等死,好赖干个啥活都比种地挣得多。富贵也不再跑运输,干起了承包建筑的行当。带着十来个从农村出来的庄家汉开始进城谋生。那几年城里的房子长势如拔节的玉米杆一样,三五天不见就是一座楼房开工,一半个月就是一栋五六层的楼房。街道也开始宽展起来,零星的有夏利、奥拓出现。富贵就整天穿梭于这样的大小工地。骑着他刚买的嘉陵摩托,穿着他那米黄色的风衣显得很是拉风。
福胜也已开始单干,搞起了食品加工。厂子就设在农村老宅,加工好的蛋糕分送到城里的总店和各村社的小卖部。他在家坐镇,媳妇在城里看店,大儿子初中毕业就给他当了送货员。日子忙忙碌碌。
大姐在大姐夫的帮助下在县文化局上了班,明年就要退休了,日子过的最是舒坦,她是姊妹几个最早在城里买房的。四女在东街开了饭店,一天就她最忙。五女和跟女婿学了医,在开发区办了个诊所,女婿从县医院下班回来就在自己的诊所坐诊。因为县城扩建,二姐家所在位置变成了开发区,他们自然成了“市民”,门口就是生意,给人运个料帮个小工,天天都见现钱,本钱不用管房租不用掏,挣一个落一个。
大家都在拼生活,都在向钱看,姊妹们之间除了生意往来很少有闲暇坐在一起。过年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的,见面都不在提不开心的事,这也许就是人说的“少见面多稀罕”了。
这个各自奋斗的过程延续了十几年,好在他们都把日子“过成了”,姊妹们都在县城置了房产,儿女们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属于自己的事情,属于他们的就是给儿女看娃,等待着时光老去。
人老了回忆就多了,又在城里居住,姊妹们之间的走动也勤了起来。谁家只要做点好吃的,铁定是要分作几份的。给姐姐送了给妹妹送,不管咋样都有福胜一份。
可富贵和福胜的关系还是那样,这让这些李家女子们心里很不美气。谁都想把弟兄俩的关系给弄好一点儿,可谁都没有那个把握,虽然现在关系不好,但总没有面对面的撕破脸,一旦说不好了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姊妹多外甥就多,大小算下来李家外甥十八个,外甥女十七个,这要加起来在一起的话那该是多大一家子人呀!这个场面总在福胜脑子闪现。他现在也不再计较富贵哥家娃娃姓孙还是姓李,不管姓啥都是我姐家的娃,只要娃还叫我一声二爸我就还当他是我侄子侄女。虽然自己和富贵哥多年没搭腔了,可他从来不阻止娃娃们来往。逢年过节他一定先让自己的孩子到他大爸家去,侄子侄女们到他家来的时候,他招呼的特别殷勤。姐姐妹妹都能互相走动,可他就是迈不开进富贵哥家的门。他有时也怪自己执拗,可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个味。
最近一次和富贵哥坐在一起还是他们当舅的调解二姐家孩子捣蛋的事。
大舅二舅第一次一起坐在主席上发话,外甥们都忘了自己的“诉求”。在他们看来这老弟兄两个能坐在一起就是给“稀罕”,远比自己兄弟的“麻烦”更让人惊叹。一场调解也就是给三下五除二的事情。姐姐姐夫的反馈增添了福胜当舅的兴致,不管谁家有事,他这个当舅的都能第一时间到。富贵哥也去,可他不怎么爱说话,遇到拿主意的时候他还是倾向于福胜的意见。
有了第一次意外的“重逢”,弟兄俩也不觉得见面有多“怪”了,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会第一时间出动。外甥们流传一句话,“谁再敢张狂一下,大舅二舅就坐主席台啦!”。娃娃们的玩笑富贵福胜都知道,在他们心中,那层似乎永远也不会捅破的窗户纸已经是四面漏风,就等那个先伸手推开那扇久闭的门窗。
00年刚过完年,远在省城的富贵大儿子突然给二爸福胜打来电话说他婆在宝鸡有啥亲人没有?一句话问的福胜心里发毛?亲人?没听妈说过呀!不是在她来沟西的时候家里都没人啦,咋突然说有啥亲人?福胜本来想是不是问一下富贵哥,可仔细一想,富贵哥来家的时候大姐二姐都出嫁了,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宝鸡有啥亲人。一想到大姐,福胜有了主意,妈在世的时候不是老和大姐夫讨主意么,说不定大姐夫知道些啥。二话不说他给大姐夫打了电话,让他在家等他。
大姐夫听完福胜的话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这一下让福胜心中更加的发毛,难道……
妈不在的头两年和我说过这个事,说是在宝鸡原来还有过咱一个姐一个哥的。那时候你弟兄俩关系处的不咋好,我也没法给你们说。大姐夫一开腔就把福胜给“镇”住了!这个事太大啦,自己咋一点也不知道呢?
咋还有个姐和哥呢?姐夫,这到底是咋回事么!
你先甭急,这个事我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只是妈说三爷他们老弟兄还都在,她不敢说,现在三爷他们都不在了,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事。
就这样,金凤在宝鸡的那段历史由她的大女婿说给了小儿子。虽然她已经不在人世,可她的孩子们应该知道在这个世上他们还有两个姊妹。
福胜听完大姐夫的叙说才知道大侄子那句“那个人和二爸长的简直是一个脸”的话的含义。
临走的时候福胜叮嘱大姐夫这个事情先不要给其他人说,等他从宝鸡回来再看。
福胜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借口到西安看个朋友,估计得个三五天工夫。到了西安联系好大侄子,他要问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个啥情况。
侄子说他是在宝鸡出差的时候认识了个税务局的领导,听说他老家是东府的,就问他听没听过一个叫“李金凤”的人,早年间是从宝鸡去的东府,具体那个县那个村不清楚。
“李金凤”,我婆不就叫李金凤么,我当时还觉得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虽然我婆老家是岐山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可仔细看看这个人的长相,我觉得和二爸你还真的有些像。我当时也没敢说啥,随便应付了几句。打电话问我爸,他说根本没这事,说我婆老家早都没人了。第二天我找个理由去了他家,二爸,一进门把我给吓着了,院子里的那个老汉和你长的太像了,当时我还真的觉得他是咱家人呢!听那个大伯说他妈叫李金凤,离家的时候他还不到一岁,是他家大妈给赶出家门的。金凤是他的生母,父亲是国民党的一个干部,文革的时候他父亲被整死了,大妈也不在了,父亲活着的时候给他和姐姐说过母亲金凤的事,要他们一定要找着他妈。他说他们一直找,可是时间太久了,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根本没法找。后来有人给他说曾经在东府的那个村有过一个早年从宝鸡逃来的女子,只不知道是不是叫金凤。看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再不找连个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只要是东府的人他们都要打听打听。
福胜越听越觉得这个事情真,他要来地址,他要去宝鸡。
血浓于水,间隔再久的亲人只要一见面,一句话不说,那种根植于骨髓的亲情瞬间冲破束缚,泛滥成灾。
侄子不放心二爸一个人去宝鸡,事先打了电话给税务局的人,简单说了意思,高兴的对方一定要到车站去接他们。因为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福胜很小心的给侄子说这个事要保密,老家的人一个也不能说。
人来人往的车站熙熙攘攘,走在出站的路上,侄子明显感到二爸的紧张。一出站门,远远的就见到除了个头较矮长相如己的一个老汉在翘首企盼,两人目光一接就再也不愿分开,如扫描仪一般在对方脸上逡巡。前一刻还在准备握手,后一秒双目含泪,两个人已经抱在一起。随之而来的是低沉粗壮的哭声。
不用解释,啥都不用解释。大姐夫最直接的转述,侄子电话里的确认,前后时间的联系,眼前就是母亲在宝鸡的家人。弟兄俩个哭的像个泪人。陪着接站的人和被接的侄子也都泪眼婆娑,不过这种眼泪是激动幸福的泪水,是期盼了半个多世纪泪水。
宝鸡认亲的事大获成功,一扫兄弟姊妹心头的雾霾。再大的矛盾还能大得过亲情?福胜和宝鸡大哥聊了整整一晚,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妈,一听到找寻了几十年的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宝鸡大哥又是放声大哭,福胜陪着又是哭。
第二天兄弟俩都是“桃核眼”,可满脸堆笑。福胜拿起电话第一个给富贵哥打了过去。一声哥出口,两行泪长流。哥,宝鸡咱还有个哥和姐呢,我现在就在咱哥家,过两天我把咱姐咱哥接到桃林,你给姊妹们都说一下。
富贵听到这久违的亲热的还有一丝哭腔的一声“哥”已经有些懵,咋啦?我兄弟这是咋啦?谁欺负他啦?还没等自己问话,“宝鸡大哥”的话彻底把他弄乱了。好在福胜说让他找大姐夫问问就知道了。一脸迷茫的富贵和他兄弟当初一样,急急的跑到大姐夫家。
五天后的桃林见面,姊妹八个又是一场“抱头痛哭”。给母亲上完坟,福胜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原来自己还是老二,现在成老三了,原来是富贵哥一个管着现在又来一个哥,这叫我这个当兄弟的咋过呀!姊妹们第一次见到福胜这么开心的开着玩笑,大家心里能提多高兴了,四女马上也说,你就对了,光你降了一级,你看这除了大哥大姐谁没降级?一句话逗的大家都笑。调皮的小外甥笑着蜷手到富贵面前说,大舅,你现在是二舅了,我采访一下你,有啥感受?
富贵笑着说,不管是你大舅还是你二舅,都是你舅,都是能管的了你的人,你少张(张狂)。
一家人都开心的笑了,祥和之气在姊妹中间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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